戏园那光怪陆离的空间扭曲感尚未完全消散,如同褪色的潮水,留下满地的陌生与死寂。四人已然置身于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浓得化不开的胭脂水粉气味,混杂着陈年木料的腐朽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直钻鼻腔的甜腻腐臭,构成了这里令人窒息的空气。
眼前是一个古老戏院的后台。
色彩斑斓却蒙着厚厚灰尘的戏服,如同吊死的魂灵,无声地悬挂在横梁、衣架之间,宽大的水袖无力垂落。斑驳的镜台上,摆满了各式珠翠头饰,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微的光芒。一面巨大的铜镜立在角落,镜面模糊,清晰地映照出后台的凌乱景象,却唯独映不出他们四人的身影。
虞千秋眼眸深处,轮回珠的清辉无声流转,将那些试图如丝如缕般侵入识海的诡异戏文低语隔绝在外。那些低语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诱惑着听者沉沦于悲欢离合的剧情之中。【阿蕾莎的祝福】在她识海内形成一道稳固的屏障,让她在这片充斥着浓郁执念与幻惑力量的空间里,保持着冰封般的绝对清醒。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此地的“规则”与之前的列车副本截然不同,更偏向于一种根植于仪轨、近乎法则的“仪式性”束缚。
谢临川几乎在落地的瞬间就已确认了小队成员的位置,他的空间异能如同细微的涟漪在周身波动,迅速感知着环境。“我们已经在‘戏’里了。”他沉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后台显得格外清晰。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无风自动、轻轻摇曳的戏服,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拨弄。小林和小美背靠着背,紧张地环顾四周。小美手中紧握的【净化结晶】正散发出比在幽冥列车上更为强烈的柔和光芒,驱散着周遭的阴冷,显然此地的“不洁”程度远超之前;小林则握紧了那枚【血族徽记】,其带来的黑暗视觉让他能看穿一些寻常的幻象,但此刻他眼中所见,依旧是层层叠叠、纠缠不清的阴郁能量。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响起,但这一次,那声音竟带着某种诡异而悠扬的戏腔,如同宣告开场:
【咿呀——贵客已至,好戏开场!副本《鬼戏班》已开启。】
【任务:完成三场指定戏目演出,并获得“满堂彩”。或,揭开鬼戏班百年怨念的真相,超度所有亡魂。】
【提示:戏比天大,上台莫悔。唱念做打,皆是真功。】
戏腔尾音袅袅,尚未完全消散,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来人穿着一身略显陈旧的暗紫色班主戏服,面色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偏偏脸上画着浓重而程式化的油彩,双颊绯红,嘴唇朱赤,勾勒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他便是陈班主。他的眼神空洞,嘴角却咧开一个标准的、仿佛用尺子量过的笑容,透着一股令人心底发寒的虚假。
“几位角儿,”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常年吊嗓留下的沙哑,却又异常清晰,“既入了我这戏班,便要好生学戏。班有班规,若是坏了规矩……”
他话音未落,手中水袖看似随意地一甩,那柔软的长绸却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精准地击打在旁边一个用于练习的木偶脖颈上。
“咔嚓!”
木偶的头颅应声落地,咕噜噜滚到小林脚边,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他。
“……这便是下场。”陈班主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林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叫出声,被小美死死拉住。谢临川眉头微蹙,上前半步,隐隐将小林和小美护在身后,体内异能蓄势待发。
唯有虞千秋,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甚至没有去看那滚落的木偶头颅,淡漠的目光直接落在陈班主那张惨白诡异的脸上。在她强大的神识探查下,陈班主的本质无所遁形——并非完全的活人,也非纯粹的鬼物,而是一种介于生死之间、被极深执念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活尸”。那浓郁的怨气与不甘,几乎成了支撑他存在的基石。
“规矩?”虞千秋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同玉磬轻击,在这诡异的环境里别具一种穿透力,“且说来听听。”
她语气中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俯视,让陈班主那程式化的笑容僵硬了刹那。他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聚焦在虞千秋身上,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却只感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邃。
一丝极其微弱的魔威,如同水中涟漪,以虞千秋为中心悄然荡开。那并非刻意释放,仅仅是存在本身带来的无形压迫。
陈班主脸上的油彩,似乎因为这无形的压力而发出细微的“喀嚓”声,龟裂开几不可查的纹路。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那僵硬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角儿是个明白人就好。”陈班主的语气不自觉地收敛了些许之前的阴森恐吓,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刻板,“既如此,便听好我这戏班的规矩,字字句句,皆是用血泪写就,违者,休怪本班主无情,施以家法!”
他清了清嗓子,用那带着戏腔的腔调,一字一顿地宣读:
“一、不许误场!锣鼓一响,人必到场。误了时辰,便是塌了天!”
“二、不许笑场!上了台,你便不是你。悲喜嗔痴,皆由戏定。乱了情绪,便是砸了场!”
“三、不许欺师灭祖!师父教你的,便是金科玉律。班主定的,便是铁律纲常!”
“四、不许打听他人私事!后台是非多,闭口保平安。窥人隐私,易惹祸端!”
“五、旦角上妆之后,直至卸妆,不能开口言语!旦角之美,在于无声之韵。破了戒,便失了魂!”
每说一条,后台的空气似乎就阴冷一分,那些悬挂的戏服无风自动得更加厉害,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见证着这规则的订立。
谢临川在一旁默默观察,他注意到这后台的布局颇为奇特,衣箱、镜台、通道的方位,隐隐暗合某种奇门遁甲的格局,生门死位交错,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困阵与聚阴之局。
虞千秋听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听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她这反应,反而让憋足了劲想要营造恐怖氛围的陈班主有种一拳打在空处的憋闷感。
陈班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异样,重新板起脸,开始分配行当:“既然入了班,便要守行当。你——”他指向虞千秋,“相貌气质清冷,便学青衣,饰演那端庄贞烈的女子。”
虞千秋眉梢微挑,未置可否。让她一位曾经的魔道巨擘去扮演凡间戏曲里温婉哀怨的青衣女子,这倒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你,”陈班主又看向谢临川,“身形挺拔,眉宇间有英气,便学老生,演那中年持重的男子。”谢临川面无表情,算是默认。
“至于你们两个,”陈班主的目光扫过小林和小美,“灵巧活络,便一个学小丑,插科打诨;一个学花旦,活泼俏丽。”
小林和小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苦涩。小丑和花旦,听起来就不是什么轻松的角色。
分配完毕,陈班主袖袍一甩,指向后台墙壁上贴着的一张陈旧海报,海报上画着霸王别姬的场景,但色彩黯淡,人物面容模糊。
“三日后,头出戏,《霸王别姬》!都给我打起精神,好生学着!若是演砸了……”他阴冷的目光扫过四人,最后定格在虞千秋身上,似乎想找回场子,但触及对方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时,后半句威胁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声音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后台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留下四人,站在这个充满诡异规则、挂满无声戏服的古老后台,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那冰冷的“霸王别姬”四个字。
第一出戏,便是生死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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