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好人肖健
肖健有个外号,叫“肖好人”。在电力设计院系统规划部,这个名字起初带着善意,后来渐渐变了味道。
他是985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专业功底扎实,做事认真负责。刚入职时,前辈们都说:“小肖啊,年轻人多干点,没坏处。”肖健深以为然。于是,他的“好”便一发不可收拾。
同事王姐把本该自己校对的图纸推给他:“肖健,帮帮忙,我孩子幼儿园放学早,我得赶紧去接。”
肖健:“行,王姐您忙,放着我来。”
项目组长老李把项目报告最繁琐,最不出彩的数据整理部分丢给他:“肖健,你心细,这部分你弄我放心。”
肖健:“没问题,李工。”
同期进来的张猛,滑头得很,每每遇到需要与其他部门扯皮的协调工作,就苦着脸对肖健说:“健哥,你口才好,脾气也好,你去最合适了,我去了准吵起来。”
肖健抿抿嘴,还是接下了:“以和为贵,我试试吧。”
他帮大家顶班,帮大家处理烂摊子,从不拒绝任何请求。他怕冲突,怕伤了同事间的“和气”,更怕被贴上“不合群”、“不好说话”的标签。他以为,忍让和付出能换来尊重和认可。
结果呢?
年终评优,大家票选的是“会来事儿”的张猛。理由是张猛“善于整合资源”——其实就是把肖健做的工作,包装成自己的成果去汇报。
项目分工,最核心、最容易出成绩的技术攻坚永远轮不到他,他永远是那个负责“支持”、“配合”的角色。他的工位成了部门的“公共资源站”,谁缺个计算器、少个U盘,甚至茶叶喝完了,都自然地来他这里拿。
肖健心里憋屈,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湿漉漉,喘不过气。他常常加班到深夜,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些署着别人名字的图纸和报告,感到一阵阵无力。他的忍让,没有换来尊重,只换来了理所当然的轻视和得寸进尺。
回家的路上,他看着城市璀璨的灯火,那里面有很多是他参与设计的电网在供能,可他感觉不到丝毫成就感,只有深深的疲惫。他想起父亲,一个老电工常说的话:“电线有电没电,边界清楚得很。人跟人之间,也得有边界,不然迟早要‘短路’。”
以前他不明白,现在,他隐隐觉得,父亲说的是对的。
第二章:底线被触碰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四的下午。
部门接了一个紧急的重大项目——某新区智能电网示范工程的可研设计。时间紧,任务重,奖金和荣誉也高。部门主任亲自挂帅,指定了技术骨干组成项目组。
分组时,肖健被分在了老李这一组。核心任务是由老李负责建模和主设,肖健负责所有基础数据测算、模型验证和大部分文档编写。这是一个典型的“骨干扛名,肖健扛活”的组合。
肖健没说什么,默默地开始了工作。连续加了两个星期的班,他几乎住在了设计院,把数据核了又核,模型调了又调,确保万无一失。报告初稿完成,老李粗略看了一眼,满意地拍拍肖健的肩膀:“干得不错,辛苦了,后面交给我。”
肖健松了口气,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一下。
几天后,是项目的中期评审会。院里的大领导和各专业总工都会参加。肖健作为主要完成人之一,也列席会议。
轮到老李汇报时,肖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老李展示的核心模型算法、那些肖健熬了几个通宵才优化成功的关键参数、甚至报告中最出彩的几个技术亮点分析……老李全都侃侃而谈,仿佛是他一个人独立完成的。在整个汇报过程中,老李提到“我们项目组”如何如何,却从头至尾,没有提过一次“肖健”的名字。
肖健坐在会议室角落,感觉血液一点点往头上涌,脸颊滚烫。他看见张猛在对面冲他挤眉弄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一丝看热闹的戏谑。他看见部门主任频频点头,对老李投去赞许的目光。
那种被无视、被剥夺的感觉,像一根针,狠狠扎破了他一直以来用“忍让”包裹着的气球。“砰”的一声,在他心里炸开。
所有的尊重,从来不是靠忍让换来的,而是靠边界和底线争取的。这句话,他不知在哪里看过,此刻像洪钟一样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意识到,当不尊重已经成为常态,甚至开始侵蚀他赖以生存的专业尊严和劳动果实时,冲突,就是唯一的选择。这不是无理取闹,这是对自己负责,是对这段扭曲的同事关系进行重新定位。
第三章:冲突,即是定位
老李的汇报在掌声中结束。主任满意地说:“很好,老李功底扎实,思路清晰。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会议室一片安静。
就在这时,肖健举起了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好人”身上。
主任有些意外:“肖健?你有什么补充?”
肖健站起身,他没有看老李,而是面向主任和各位总工,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主任,各位领导。关于李工刚才汇报的核心模型部分,我有几个技术细节需要澄清一下,以确保后续工作的准确性。”
老李的脸色微变。
肖健走到投影幕布前,拿起激光笔,直接调出了模型底层算法的ppt页面。“关于这个负荷预测算法的收敛条件设置,我们最初版本存在迭代不收敛的问题。后来,经过对历史数据序列的重新筛选和异常值处理,并引入了自适应步长优化,才解决了这个问题。具体的优化过程和参数调整依据,在我提交的详细测算报告的第17页到23页,有完整的记录和推导。”
他又翻到一页:“还有,报告中关于电网脆弱性分析的这个创新点,其理论依据是来源于我对近期IEEE一篇论文的借鉴和本地化改良,相关的参考文献和应用对比分析,在报告附录部分有详细说明。”
他没有一句指责老李的话,全程用的都是“我们”、“项目组”。但他精准地、不容置疑地指出了哪些关键工作,是由“他”这个具体的执行人,通过“他的”智慧和努力完成的。他把原本被老李模糊掉的“贡献边界”,一条一条,清晰无比地重新刻画了出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都是技术上的明白人,肖健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老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肖健列举的详实数据和具体文档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部门主任深深地看了肖健一眼,目光复杂,有惊讶,有审视,也有一丝了然。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嗯,肖健补充得很好。技术工作就是要这样严谨,每一个创新和优化都要有据可查。老李啊,后续的报告,要把贡献来源标注得更清晰一些。”
“重新定位”完成了。肖健用一场冷静而专业的“冲突”,明确地划出了自己的边界:我的专业成果,不容侵占。
第四章:边界确立之后
那场会议之后,设计院的气氛微妙地改变了。
“肖好人”这个外号没人再叫了。大家私下里谈起他,会带着点新的语气说:“规划部的肖健,嗯,挺有料的,而且……有原则。”
王姐再来让他帮忙校对图纸时,肖健不再一口答应,而是会说:“王姐,我手头主任催的报告今天必须完成。如果您不急,可以放我桌上,我明天帮您看;如果急,可能需要找找别人。” 语气平和,但界限分明。
张猛再想把协调工作推给他时,肖健会直接说:“猛哥,这个接口方上次就是你对接的,情况你更熟。这次还是你去吧,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技术支持。” 不卑不亢,堵住了对方的借口。
最明显的是老李。再次合作时,他虽然还是习惯性地想指使肖健,但话到嘴边,会顿一下,然后客客气气地商量:“肖健,这部分工作你看……” 项目分工和署名,也再不敢含糊。
肖健发现,当他亮出自己的底线,明确自己的边界后,世界并没有变得充满敌意,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和有序。他不再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和时间去处理那些无谓的杂事和情绪内耗。他把这些节省下来的精力,投入到更深度的技术研究中去。
他主动承担了一个院里之前没人愿意碰的“智能配电网自愈控制”的前沿课题,沉下心来做研究。过程中遇到难题,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怕麻烦别人而自己死磕,而是会拿着问题,直接去请教院里几位退休返聘的老专家。他的认真和谦逊,反而赢得了老专家们的喜爱和倾囊相授。
一年后,肖健的课题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形成的技术方案成功应用到两个实际项目中,为院里带来了显着的技术声誉和经济效益。他的专题报告,被推荐到了行业顶刊发表。
今年的年终总结大会上,肖健作为技术进步奖的代表上台发言。他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那些熟悉的面孔——有欣赏,有敬佩,有平静,也有如老李、张猛般的不自然。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在过去的一年里,我最大的感悟是:在一个优秀的集体里,善良不应该成为被轻视的理由,专业和原则才是赢得尊重的基石。我们需要合作的‘柔’,也需要守护专业和公平的‘刚’。清晰的边界,不是为了隔绝,而是为了更高效、更长久地协作。”
他的话说完,台下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了热烈而持久的掌声。那掌声,是给予他专业成就的,更是给予他这份清醒的生存智慧的。
肖健知道,他走过的路,正是从一个被动忍让的“好人”,成长为一个拥有清晰边界、懂得守护自身价值并最终赢得真正尊重的专业者的路。这条路,他走通了。电力设计院的生存智慧,不在于左右逢源,而在于边界分明,底线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