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郊外的废弃化工厂，在凌晨刺骨的寒风中像一头僵死的巨兽。几辆越野车的灯光撕裂黑暗，停在锈迹斑斑的大门前。秦墨推开车门，冷风夹着化工厂特有的、若有若无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市环保局长、工信局长、纪委书记，以及扛着摄像机、举着专业检测设备的记者和工程师团队迅速在他身后集结。
“就是这里？”秦墨看着大门上残破的封条，问当地镇长。镇长脸色发白，连连点头：“是，秦书记，三年前就因为污染和安全隐患被彻底关停了，设备都拆了，绝对不可能复产！那照片……肯定是假的，或者是以前拍的……”
“进去看看。”秦墨一挥手。技术人员剪开封条，沉重的铁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被推开。厂区内一片死寂，只有荒草在车灯照射下摇曳。高大的反应釜静静矗立，管道锈蚀断裂，控制室窗户破碎，里面空无一物，积着厚厚的灰尘。空气检测仪的数值很快稳定在正常范围。
“秦书记，各位媒体朋友，请看！”环保局长指着那些彻底报废的装置，声音通过扩音器在空旷的厂区回荡，“这里没有任何近期生产活动的痕迹！设备断电，管道无压，原材料仓库空空如也！所谓的‘复产’、‘冒烟’，纯属子虚乌有！我们已经调取了该厂区过去三个月的所有卫星影像和电力数据，没有任何异常！”
摄像机镜头记录下这一切。秦墨走到一个巨大的、早已干涸的污水池边，池壁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标语还依稀可辨。他转过身，面对镜头，脸色严峻：“大家亲眼看到了。这就是某些境外势力和其境内代理人，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恶意捏造、抹黑江南省环保工作的铁证！他们想用谣言打击我们的信心，破坏我们的声誉，阻碍我们应对危机的努力！”
他提高声音，字字铿锵：“我在这里郑重承诺，也请全省人民监督：江南省委省政府，绝不会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换取一时的经济增长！我们的产业升级、企业帮扶，坚持的是绿色、低碳、可持续的高质量发展道路！对于这种恶意诽谤，我们已掌握确凿证据，将依法追究相关责任人的法律责任，绝不姑息！”
现场调查的画面和秦墨的讲话，通过电视和网络迅速传播。几乎同时，省纪委的通报也随之发布：那个向境外媒体提供虚假照片和信息的“内部人士”——市环保局一名被处分的科长，因对处理不满，被郑国权团伙以重金收买，已被控制。通报详细列出了资金往来和通讯记录，证据链完整。
舆论瞬间反转。公众的怒火从对政府的质疑，转向对造谣者和幕后黑手的声讨。郑国权精心策划的环保谣言攻势，反而成了凝聚民心、揭露其丑恶嘴脸的催化剂。
然而，金融市场的战斗，远比舆论场残酷。
周一清晨，银行间债券市场开盘。江城投债券的卖盘依然汹涌，收益率持续飙升，恐慌情绪并未完全消散。两百亿的“地方债稳定基金”如同投入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甫一入场，就被巨大的卖盘吞噬，价格只是微微反弹，旋即又被压下。
“秦书记，卖压太大了！很多机构不计成本地在抛售，像是接到了统一指令！”财政厅长在电话里声音急促，“我们的资金消耗很快，而且……市场上开始有传言，说我们的稳定基金规模虚报，根本无力托市！”
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代表江城投债券价格的那条曲线，像垂死病人的心电图，微弱地挣扎着，趋势依然向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向秦墨。这是真金白银的消耗战，是信心的肉搏战。一旦稳定基金被打穿，市场信心将彻底崩溃，引发的连锁反应不堪设想。
秦墨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知道，对方是在用资金实力和恐慌情绪，考验江南省政府的决心和信用底线。这时，一条加密信息传到他的专用设备上，来自北京一位金融系统的老领导：“已协调，关键时刻会有支持。坚持住。”
几乎同时，交易员惊呼：“有变化！买盘突然增强了！不止我们！是……是国家队的风格！还有几家大行的资管部门也进场了！”
屏幕上，那条奄奄一息的曲线猛地抬头，向上蹿升！买盘汹涌而入，不仅承接了抛压，更开始主动推高价格。市场一片哗然。嗅觉敏锐的交易员立刻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江南省在自救，更有来自更高层面的、强有力的支持信号！
“收益率在快速回落！卖盘……卖盘在减少！有人开始空头回补了！”交易员的声音带着激动。
秦墨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暂时过去了。中央的协调和支持，与江南省自身的坚决反击形成了合力，初步稳定了市场预期。这场信用保卫战，第一回合，算是惨胜。
“不要松懈，继续密切监控。稳定基金的任务不仅是托底，更要引导市场预期回归理性。”秦墨下令，随即接通了陈长风的电话：“陈总，情况怎么样？”
陈长风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却充满亢奋：“秦书记，我们的芯片测试结果非常好！刚才，北京一家顶尖风投主动联系我们，表达了强烈的投资意向，就是看了那篇辟谣报道和我们在应对危机中的表现，说我们这种能在寒冬里坚持研发的企业，才是真正的未来！另外，证监会那边传来非正式消息，重启审议的可能性极大！”
“好！这就是我们反击谣言、稳定金融的最终目的——为真正的实干者创造环境！”秦墨精神大振，“省产业引导基金的下一笔款项，明天就到账！你们放手去干！”
夜幕再次降临。秦墨没有回省委，而是让车开向了江州市最大的劳务市场。虽然已是晚上，但市场外的空地上，几顶巨大的蓝色帐篷依然亮着灯，那是“就业缓冲带”设立的夜间临时招聘和登记点。灯光下，人影绰绰，排队的人依然不少。
秦墨没有惊动工作人员，戴上口罩，裹紧大衣，像一个普通的求职者，默默排在队伍末尾。他听着前面人们的交谈。
“今天咋样？有眉目没？”
“唉，又白跑一天。都要年轻的，有技术的。我这种老会计，电脑不太溜，人家嫌慢。”
“知足吧，好歹市里给培训，还给发生活费。我听说隔壁省，好多厂子直接关门，工人都没地方说理去。”
“也是。那天秦书记不是说了嘛，政府没忘咱们。慢慢找吧，天无绝人之路。”
“我报了那个电商培训，学学怎么网上卖货。我老婆以前在厂里做玩具，手艺好，看能不能自己开个网店……”
“这主意不错！我回头也打听打听。”
话语间，有无奈，有焦虑，但并没有绝望，甚至还在努力寻找出路，互相打气。秦墨默默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这就是他的人民，坚韧、朴实，在最困难的时候，依然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望和对政府的最后信任。
排到他时，登记的女志愿者头也没抬：“姓名？年龄？原来工种？有什么技能？培训意向？”
秦墨顿了一下，低声说：“秦墨。年龄……就不说了。原来……算是管理吧。技能……可能不太实用。培训意向……想学学，怎么让更多人尽快有工作。”
女志愿者记录的手停住了，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口罩上方那双熟悉又布满血丝的眼睛，结结巴巴：“秦……秦书记？！您怎么……”
“嘘——”秦墨把手指竖在唇边，温和地笑了笑，“我也是来学习的。看看大家最需要什么，我们还有什么没做好。辛苦了，继续工作。”
他在志愿者和周围几个逐渐反应过来、目瞪口呆的求职者注视下，微微点头，转身走入寒冷的夜色中。他没有给出任何不切实际的承诺，但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言：我和你们在一起。
坐进车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秦墨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他知道，舆论的仗初步打赢了，信用的仗惨胜一局，科技的仗看到了曙光，但民生的仗，就业的仗，依然任重道远。郑国权虽然暂时受挫，但绝不会罢休。全球金融危机的深寒，还远未到尽头。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一鸣书记发来的一条简短消息：“今日苦战，皆赖同志用命。然前路维艰，望善自珍重，江南不可无君。”
秦墨看着这短短两行字，眼眶有些发热。他回复：“必竭尽全力，不负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