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广陵驿馆灯火通明,戒备森严。
梁策独坐书房,烛火跳跃,将他挺拔如玉的身影投映在墙壁上。
那封署名“弈”的密信,此刻正静静摊在书案上,每一个字在烛光下都显得格外刺目,映得他眉峰紧蹙,眸底一片森然寒意。
“殿下。”卫骁无声推门而入,带来一身夜露的寒气,“铜牌查清了,确是仿品无疑。用的是普通黄铜,铸造粗劣,边角毛糙,绝非军械坊精工所出。”
梁策冷笑:“果然。”
“还有一事。”卫骁趋前一步,嗓音压得极低,“暗哨回报,季家昨夜有批货秘密出城,往北去了。”
“北边…”梁策眸光微凝,缓缓吐出三个字,“靖国公?”
卫骁重重颔首:“正是靖国公封地方向。属下已遣最得力的人手暗中尾随,沿途留下标记。”
梁策沉默片刻,烛火在他深潭般的眸中跳跃。
倏地,一丝冰冷的笑意爬上他的嘴角。
“既然有人处心积虑要将这盆脏水泼向三哥,我们何不顺势推上一把?”
他提笔蘸饱浓墨,笔走龙蛇,在雪白信笺上写下数行字,墨迹淋漓。
“江南事泄,季氏难保,速断牵连——六。”
“这…”卫骁接过信笺,看清内容后,惊愕地瞪大了眼,“殿下这是要…”
“引蛇出洞。”
梁策语气笃定,取过火漆,仔细封缄,又沉声嘱咐道:
“记住,要装得鬼祟些,让人偶然发现。”
卫骁领命,身影迅速融入门外浓重的夜色。
梁策起身,踱至轩窗之前,推开半扇。
远处,被夜色吞没的河道沉寂无声,唯有一轮冷月高悬,将清辉泼洒在粼粼水波上,反射着森然刺骨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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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
梁阅便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风风火火地撞开了书房的门,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嘶哑和惊惶。
“六弟!出事了!出大事了!”
梁策正慢条斯理地啜饮着清茶,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慌什么?慢慢说。”
“昨夜…昨夜有人潜入驿馆!”
梁阅急得直搓手,额上渗出细汗。
“那封三哥密信的书案暗格…被撬开了!信…信被盗走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梁策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终于清晰起来,他悠然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偷得好。”
“啊?!”梁阅彻底呆住,嘴巴微张,难以置信。
“五哥稍安勿躁。”
梁策提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推至面前。
“那信,本就是我抛下的香饵。”
梁阅怔忡片刻,猛地一拍大腿,眼中迸射出恍然大悟的光芒:“所以你是故意…”
“嘘——”
梁策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中锐光一闪,低声道:“从今日起,你我兄弟二人,需得好好演上一场大戏了。”
他倾身向前,在梁阅耳边低语起来。
梁阅初时愕然,继而眼神越来越亮,最后连连点头,嘴角亦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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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河道工地上的气氛陡然凝重。
数十名披坚执锐的侍卫如钉子般散布各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往来人群。
梁策一身玄色戎装,外罩精铁鳞甲,亲自立于堤坝最高处,监督着每一处施工的细节。
当工头老赵满头大汗地捧着图纸前来请示时,梁策目光如电,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嘈杂的工地。
“自今日起!所有进出此河道工地之人,无论身份职位,一律严加盘查!登记造册,验明正身!昱王的人能混进来一次,本王就绝不容许有第二次!”
老赵被他话语中的森冷杀意骇得浑身一哆嗦,腿肚子发软,颤声道:
“殿、殿下是说…是…是昱王殿下的人…”
梁策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四周。
“有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真当本王是瞎子不成?”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广陵城中炸开了锅。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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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河道总督乌远山在府衙后花园设下压惊宴。
席间觥筹交错,丝竹靡靡。
乌远山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趁着敬酒的机会,小心翼翼地问及遇刺之事。
梁阅按照梁策的嘱咐,已是酒过三巡,面皮泛红,眼神迷离。
他闻言,猛地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带着七分醉意,三分愤懑,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席间静下来的人都能听清。
“三哥、三哥他太过分了!不就是…不就是抢了他江南治水的差事吗?竟…竟派死士扮作水匪来行刺…简直…简直…”
“哐当!”
乌远山手中的玉杯应声摔落在地,碎成几瓣,酒液四溅。
他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声音发颤:“祺王殿下慎言!慎言啊!这、这等话万万不可乱说…”
“我乱说?!”
梁阅“腾”地站起身,脚步虚浮,猛地自怀中掏出那枚边缘粗糙的“季”字铜牌,“啪”一声狠狠拍在酒桌上,震得碗碟乱颤。
“你自己睁大眼睛瞧瞧!季家的令牌!三嫂的娘家!证据确凿,还能有假?!”
乌远山看着那枚在烛光下泛着劣质黄铜光泽的令牌,如同见了鬼魅,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哆嗦着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五哥!”
梁策适时出现,一把扣住梁阅的手臂,声音严厉。
“你喝多了!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转向失魂落魄的乌远山,略一拱手,语气稍缓。
“总督大人见谅,五哥今日受惊过度,又贪杯失态。本王这就带他回驿馆醒酒。”
回驿馆的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辘辘而行。
车内,方才还醉态可掬的梁阅瞬间坐直了身体,眼中哪有半分迷离,只剩下兴奋的光芒。
他压低嗓音问道:“怎么样?六弟,为兄方才演得可还像?”
梁策靠坐在柔软的锦垫上,唇边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恰到好处。”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挑开厚重的车帘,目光投向车窗外被沉沉夜色笼罩的广陵城。
万家灯火在远处明灭,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无数只眼睛。
“等着吧,该坐不住的人很快就要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