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碧闭目凝神，将体内翻涌躁动的戾气压下。
眉宇间那层晶莹的寒霜也消融褪去，仿佛刚才那骇人的走火入魔只是一场幻觉。
当她再次抬起眼眸时，里面已是一片万事不萦于怀的平静。
她瞥了一眼怔忡望着她的杜枕溪，“看什么？没看过美人压制魔功？”
杜枕溪心中惊疑未定。
一方面暗自戒备，生怕她狂性大发，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另一方面，却又被浓浓的困惑笼罩。
她方才明明已显走火入魔之兆，为何甘冒风险，也要耗费内力救他？
他自问在她心中不过尔尔，何至于让她做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
当然，这些疑问注定得不到答案。
他移开视线，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地下空洞，脚下是粗糙的岩石河滩，水流湍急的暗河不知通往何方。
头顶是嶙峋的钟乳石，偶尔有水滴落下，不知名的苔藓散发着微弱的磷光。
他皱了皱眉，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会到此地？”
君天碧坐得离他远了些，背靠着冰冷的岩壁，不耐驱赶：“有何疑惑自己攒着。”
“回去问杜霆，问杜纪云，问秦鹭野去！”
“他们......想必很乐意为你解惑。”
她一脚将他踹回了北夷那滩浑水之中。
杜枕溪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暴躁尖刻，但这正合他意，乐得清静。
“城主说的是，是我僭越了。”
君天碧没再理他，只是单手按着额角，眉心微蹙。
她现在心烦意乱得很，魔功反噬的余韵让她对鲜血的渴望再次变得强烈具体。
她不想说废话，只想吸血，最好是甘甜温热的......
至于杜枕溪？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目光在杜枕溪身上扫过，又嫌弃地移开。
哼，苦大仇深，太倒胃口。
要是甘渊在就好了......纯粹炽热，带着点阳光的味道。
杜枕溪见她不再言语，周身气息低沉，也不再自讨没趣。
他站起身，沿着河滩慢慢走动，仔细探查，寻找可能离开这里的出路。
从周围的岩层和隐约的金属气息判断，这里应该还在铁矿的范围之下，是矿脉深处的暗河。
若秦鹭野他们发现君天碧不知所踪，定然会派人下来搜寻。
他隐隐不希望搜寻的人来得太快......
这方与世隔绝的黑暗空间，让他感到短暂的安宁。
在河滩边缘绕了一圈，除了冰冷的岩石和奔流的河水，并未发现明显的出口。
杜枕溪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走回了闭目蹙眉的君天碧面前。
他停下脚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挽起了自己一截衣袖，将小臂递到了君天碧眼前。
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
君天碧按着额角，感受到他的靠近，连眼皮都未抬，不耐道：“怎么？上赶着找死？”
“城主何必强忍？”
杜枕溪心中清楚，她的走火入魔，绝非强忍就能过去，非得以鲜血平息躁动不可。
他俯视着她，抿了抿唇：“我只是......不想欠城主。”
无论是之前的救命之恩，还是方才的驱寒疗伤。
君天碧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孤说了，救你的是你自己。”
“要欠，也是欠你自己那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
她干脆利落地撇清，甚至带着点嫌弃。
“别什么事都往孤头上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杜枕溪若再坚持，简直是上赶着找骂了。
他缓缓收回手臂，放下衣袖，语气也冷了下来：“是我多事了，城主......好自为之。”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暗河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
君天碧沉吟了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
“你选择跟孤一起进那窑洞，抱着孤这根救命稻草，活下来......是应当的。”
“不必觉得欠了什么。”
她似乎是在解释方才那句“救你的是你自己”。
杜枕溪嗤笑出声，“难道在窑洞之外，我就必死无疑吗？”
他难道就没有别的生路？
“不然呢？”
君天碧睨了他一眼，如同在看一个天真的傻子：“秦鹭野那孙子设下这局，能放过你这个知晓内情的弃子？”
“秦钊那老毛子一直躲在背后，能容得下你这个与孤纠缠不清的杜家子？”
“杜霆那个老东西，真会保你？保得住你这倒霉侄子？”
“杜枕溪，自欺欺人......也该有个限度。”
杜枕溪脸上的讥诮缓缓褪去，还笑了笑，“城主说的是。”
“所以现在，我活下来了，而且还是跟你，尧光城主一起活下来了......”
目光仿佛能穿透岩石，看到那些虎视眈眈的身影，“他们......更加不会放过我了。”
前路几乎是一片死局。
“那又如何？”
君天碧眼神倨傲，仿佛脚下踏着的不是阴冷河滩，而是万里江山。
“只要你自己不想死，再多魑魅魍魉，也都只能给孤瞪大狗眼看着！”
“谁敢龇牙——”
她目光森然，紫芒一闪，“孤就抠了他的眼珠子，当泡踩！”
杜枕溪静静地听着她这番醉后狂言，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唯我独尊”的脸庞，心中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
难怪甘渊是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
有这样一个主子，怕是连“忍耐”二字为何物都早已陌生。
恍惚间，他竟生出一丝被纳入羽翼之下庇护的错觉......
可分明，他才是那个被折断了羽翼，连绒毛都被薅秃，却还要强撑着不肯倒塌的骨架。
杜枕溪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中，他未能察觉到，身后那平静的暗河水下，一道火红的影子正悄然靠近。
君天碧悠然起身，踱步朝着水边走去。
就在她靠近河岸的刹那——
“哗啦！！！”
突兀的水花猛地扬起！
杜枕溪终于被惊动，循声望去——
只见一条绚烂如火焰燃烧的巨大红尾，破水而出，缠绕上了君天碧的腰！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君天碧已被那红尾卷着，迅速沉入了幽深冰冷的暗河之中，眨眼便消失不见！
杜枕溪起身冲向河边。
水面已然恢复平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他的幻觉。
只有那仍在荡漾扩散的波纹，证明着君天碧已被那不知名的水下之物，拖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