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滚落的簌簌声在狭小的窑洞内回荡。
紧接着,冰凉的暗流从四面八方汹涌灌入,眨眼间就没过了杜枕溪的腰部,并且迅速上涨。
寒意浸透衣衫,直刺骨髓。
杜枕溪在闸门落下时就已松开了抱着君天碧的手。
他是北夷人,生于马背,长于沙场,能征服最烈的马,能踏过最险的戈壁和最陡峭的高山,唯独......
对这深水有着天然的无力。
他不会凫水。
眼看浑浊的水位不断攀升,逐渐逼近胸口,压迫着肺腑,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脚下也有些虚浮不稳。
他奋力踮起脚,手指抠进头顶湿滑的石缝中,渗出鲜血混合着泥水滑落也浑然不觉。
只求能再多支撑片刻,不被这无情的水流吞没。
“枕溪......”
君天碧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令人火大,还在水中微微晃悠着。
“你看这水......像不像你我共赴黄泉的合卺酒?”
杜枕溪此刻哪里还有心思跟她演这出荒唐戏?
水位漫过胸口,逼近脖颈。
压迫着他的喉咙,灌入口鼻。
杜枕溪只觉得肺部如同火烧,嘴唇失去血色,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短促。
他所有力气都用在抠住石缝的手指上,抵抗着不断上涌的灭顶之感。
“城主......还是......省些力气吧......”
君天碧脸上的那点笑意在水声轰鸣中渐淡。
她看着在水中挣扎求生的男人,声音在哗哗的水声中异常平静:
“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杜枕溪艰难地抬起眼,水珠从他湿透的睫毛上滚落,滴入水中,像是泪水。
“盼城主......早日......超生......”
这大概是他在生命尽头,最真实的念头。
君天碧低头,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拇指上那枚泛着赤红幽光的鲛鳞扳指。
她周身并无凭借,却在不断上涨的水中稳立如磐石,水流自动绕开她,毫不费力。
“那看来,你是真想......与孤同穴于此了。”
杜枕溪佩服君天碧的心性。
死到临头,不想办法求生,反倒还有心情跟他耍这嘴皮子功夫。
也罢,将死之人,何必再与她虚与委蛇?
冰冷的河水已经淹到了他的下巴。
他仰着头,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点呼吸的空间,声音断断续续
“我曾想......重整北夷军备......御外侮......”
“祈愿......北夷百姓......能免于战火......”
“遗憾......未能......堂堂正正......施展......所学......死于......沙场......”
“父母泉下......能瞑目......”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带着无尽的遗憾,“唯独不想......与你......死在一处!不想!!”
君天碧静静地听完,点了点头:“孤,允了。”
杜枕溪尚未听清,洪水已然淹没了他!
河水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剥夺了他最后一丝空气。
他抠着石缝的手指终于力竭松脱,整个人向着幽暗的水底滑沉下去......
果然......还是要跟她死在一起了么......
真是不甘......
君天碧眸光一凛,一直摩挲着鲛鳞扳指的手掌猛地抬起,一掌狠狠拍向岩壁!
“轰——!!!”
窑洞一阵摇晃,岩壁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积蓄已久的地下暗河找到了新的宣泄口,裹挟着碎石和泥沙,冲垮了残存的石壁,狂涌着冲向未知的黑暗!
水流改道的瞬间,君天碧一头扎进了那狂暴的暗流之中。
强大的水冲力对她毫无影响。
她逆着漩涡追上了那个被水流冲得早已昏迷的身影。
手臂一揽,将杜枕溪从混乱的暗流中捞起,破开水面。
“咳......咳咳......”
杜枕溪已然无知无觉,歪倒在她肩上,吐出好几口混着泥沙的冷水。
君天碧有鲛鳞扳指辟水开路,在这汹涌的地下河中竟如龙归大海,暗流温顺地在她周身流淌。
她顺着水势冲出了狭窄的河道,不过片刻功夫,便游到了一处相对开阔的地下河床。
上了岸,她将昏迷不醒的杜枕溪随手扔在冰冷的河滩石地上。
环顾四周,还是个阴冷潮湿的鬼地方,她不喜地蹙了蹙眉。
运转内力蒸腾起淡淡的白气,不过几息之间,玄色衣袍便已干爽如初,连发丝都恢复了飘逸。
她复又蹲下身,将瘫软在地的杜枕溪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膝上。
一手扶住他,另一只手运起柔和的掌力缓缓渡入,引导着他肺内积存的河水,轻轻一震。
“咳!咳咳咳——”
几声剧烈的咳嗽后,杜枕溪猛地弓身吐出几大口浑浊的河水。
肺部的压迫感骤然减轻,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混沌的意识逐渐回笼,眼神还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既然醒了,”君天碧看着他恢复意识,便松开了扶着他的手,“就自己把衣服弄干。”
杜枕溪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死,此刻竟然还靠在君天碧的怀里!
他迅速坐直身体,避她如蛇蝎。
靠着冰冷的岩壁,强撑着礼节,低声道:“多谢城主......救命之恩。”
君天碧甩了甩手上的水渍,看也没看他,只淡淡道:“谢你自己。”
杜枕溪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讽刺他最后的“遗言”,还是另有深意?
但他此刻无心深究,体内寒气未散,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
他运转内力烘干衣物,然而内力甫一调动,便觉丹田空虚,经脉滞涩。
显然是方才在水中耗力过度,又受了寒邪侵袭。
勉强蒸干了部分水汽,便后力不继,不得不停了下来,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他刚收回内力,准备忍受这湿冷时,一只微凉的手掌再次覆上了他的后背。
杜枕溪身体一僵,正要转头,一股磅礴精纯的内力已涌入他体内!
那内力所过之处,冰寒尽褪,湿气迅速被蒸腾,他身上的衣物变得干爽温暖。
连带着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也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畅。
杜枕溪心中复杂,没想到君天碧会耗费内力为他驱寒烘干。
他再次转头,想要郑重道谢:“城主,我......”
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君天碧的眉宇间,不知何时,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那双总是深邃如墨的眸子,此刻隐隐泛着不祥的幽紫色。
长睫上也缀着细小的冰晶,脸色白得毫无血色。
一股阴寒暴戾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她竟在内力消耗之后......
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