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军东征的庞大队伍,历经月余拖沓混乱的行军,终于如同疲惫不堪的潮水,漫至山海关以西最后一片开阔地——
抚宁卫(今河北抚宁)至石门寨(今河北海港区石门寨镇)一线。
巍峨的燕山余脉已在东北方向隐约可见,如同天地间一道沉默而威严的屏障。
屏障之后,便是那座决定天下命运的雄关——
山海关。
空气中,仿佛已经能嗅到从渤海湾吹来的、略带咸腥的海风,也能感受到那从关墙之后弥漫而来的、无形却沉重的肃杀之气。
然而,在这决战前夜,闯军大营上下,却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冰火两重天的景象。
李自成的骄狂
中军御帐之内,灯火通明,气氛热烈,甚至带着几分喜庆的喧嚣。
李自成脱去了沉重的铠甲,换上一身宽松的明黄龙纹常服,高踞于临时搬来的虎皮大椅上,面色红润,意气风发。
牛金星、刘宗敏、田见秀、袁宗第等核心文武重臣,分列两侧,案几上摆着抢掠来的美酒和时鲜果品。
“诸位爱卿!”
李自成举起金杯,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志得意满,“山海关,近在咫尺!
破关之日,指日可待!
吴三桂那逆贼,已是瓮中之鳖,待朕擒来,必将其碎尸万段,以儆效尤!”
刘宗敏哈哈大笑,声震帐顶:
“陛下放心!
关宁军那帮怂包,听说咱们天兵到来,怕是早已吓破了胆!
只等陛下一声令下,俺老刘第一个带人撞开关门,把那吴三桂的脑袋拧下来给陛下当夜壶!”
众将纷纷附和,狂饮高呼,仿佛山海关已是一座不设防的空城,唾手可得。
牛金星捻须微笑,起身敬酒,言辞恳切却暗藏机锋:
“陛下神威浩荡,天兵所向披靡!
此战之后,天下定鼎,四海臣服!
然则,破关之后,如何处置关宁降卒?
如何安抚辽西土绅?
如何论功行赏,分派诸将镇守辽东?
此皆关乎国本,需陛下圣心独断,早做圣裁啊……”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战后的权力分配,引得众将领竖起耳朵,眼中闪烁着对土地、财宝和权位的贪婪光芒。
李自成被这“美好前景”烘托得飘飘然,大手一挥:
“丞相所言极是!
破关之后,辽东沃土,尽归我有!
诸位爱卿,皆有封赏!
刘将军,朕许你辽东大都督!
田将军,蓟镇总兵!
袁将军……”
他如同分糖果般,将尚未到手的土地和官衔慷慨许出,帐内顿时一片歌功颂德、谢主隆恩之声。
没有人讨论关外的清军动向,没有人关心吴三桂的真实布防,更无人提及军纪和后勤。
整个高层,完全沉浸在一场自我编织的、旦夕可破关、共享富贵的迷梦之中。
牛金星的算计
牛金星面带恭顺笑容,听着李自成的封赏,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他一面迎合着皇帝的骄狂,一面仔细观察着各位将领的反应,默默记下谁更得宠,谁可能成为未来的威胁。
他深知,大战一起,变数极多。
若顺利破关,自然要趁机将心腹安插到关键位置,进一步掌控军政权柄;若战事不利……他眼角余光扫过帐外漆黑的夜空,心中已开始勾勒另一套计划:如何保存实力,如何推卸责任,甚至……如何在必要时,与某些势力进行“利益交换”,为自己预留退路。
李自成的迷梦,正是他操弄权术、火中取栗的最佳舞台。
士兵的贪婪
御帐之外的广大营区,则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士兵们早已厌倦了漫长的行军和粗糙的饮食,此刻被“山海关富甲天下”、“吴三桂宝库堆积如山”、“关内美女如云”的传言刺激得双眼发红,摩拳擦掌,躁动不安。
篝火旁,一群群士兵围坐在一起,唾沫横飞地吹嘘着破城后要抢多少金银、占多少田地、玩多少女人。
军官们不仅不加约束,反而参与其中,鼓动部下:
“弟兄们!
打下山海关,快活三天!
谁先登城,赏银百两,美女优先挑选!”
军纪早已荡然无存。
士兵们肆意饮酒赌博,殴打民夫,为了争抢一点可怜的肉食甚至大打出手。
整个营地乌烟瘴气,混乱不堪,仿佛不是一支即将投入决战的大军,而是一群即将冲进羊圈的饿狼。
战斗的紧张感被贪婪的狂热所取代,他们眼中只有想象中的财富与享乐,全然不知巨大的危险正在迅速逼近。
苏俊朗的成果与忧虑
与中军的狂热和全营的浮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辎重营边缘那顶寂静得有些压抑的帐篷。
帐篷内,苏俊朗缓缓直起身,小心翼翼地用一支细长的琉璃滴管,将最后一滴泛着幽蓝色荧光的粘稠液体,注入一支特制的、内壁极其光滑的陶瓷安瓿瓶中。
他动作轻柔至极,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药剂,而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随着瓶口被高温火焰迅速熔封,一支全新的、代号“癸未”的基因稳定合剂,终于完成了。
烛光下,那支湛蓝色的药剂在透明的瓶体中微微晃动,折射出神秘而冰冷的光泽。
这是苏俊朗在资源极度匮乏、环境极度恶劣、时间极度紧迫的条件下,凭借超越时代的知识和无数次失败的风险,最终提炼出的初步测试版。
它融合了“青冥苔”的宁神效果、稀有蕈类的兴奋成分以及多种中和辅料,理论上能在一定程度上延长基因战士的清醒可控时间,同时尽量减少对绝对力量的削弱。
这微小的成果,凝聚着他无数的心血,是黑暗中摸索出的一丝微弱萤火。
然而,手握这小小的药剂,苏俊朗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重阴霾。
帐篷外传来的士兵们狂热的喧嚣、中军方向隐约的宴饮笙歌,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众人皆醉,独醒者最苦。
他清晰地看到:统帅骄狂轻敌,臣工勾心斗角,士卒贪婪涣散。
外部,强大的敌人早已张网以待;内部,腐烂的根基已不堪重负。
这支大军,正以最糟糕的状态,走向一个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他手中这支药剂,或许能暂时稳定几名基因战士,但相对于这场即将到来的、席卷数十万人的毁灭性风暴,无异于杯水车薪。
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巨大孤独感和对未来的深切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
苏俊朗将这支珍贵的“癸未”试剂用软木和油布仔细包裹,放入一个内衬绒布的金属小盒中,贴身收好。
这或许是他最后的一点底牌,或许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帐篷的门帘,走到外面清冷的夜风中。
营地远处的喧嚣依旧,篝火映照着一张张被欲望扭曲的面孔。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这片混乱的营盘,投向东方那片深邃的、被燕山山脉的暗影所笼罩的夜空。
那里,是山海关的方向。
那里,有以逸待劳的关宁铁骑。
那里,更有虎视眈眈、磨刀霍霍的八旗主力,以及那令人不安的、充满原始野性能量的神秘波动。
夜色浓重,危机四伏。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命运齿轮缓缓咬合的、令人牙酸的冰冷声响。
决战,一触即发。
而他的手中,只有一支微弱的蓝色萤火,和一颗沉甸甸的、充满不祥预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