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元年,六月初。
闯军东征的大营,如同一个巨大的、缓慢移动的溃疡,在永平府(今河北卢龙)至抚宁(今河北抚宁)之间的官道沿线盘桓、喘息。
距离山海关已不足百里,空气中本该弥漫着大战将临的肃杀与紧张,然而,弥漫在营地上空的,却依旧是那股令人窒息的、混合着劫掠后的浮躁、长途跋涉的疲惫以及对未来茫然的混乱气息。
中军大帐所在的区域,相对规整一些,但也难掩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颓靡。
牛金星等人的幕僚营帐周围,人来人往,传递着各种经过粉饰的“捷报”和催促进军的命令,营造出一种虚假的繁忙与必胜信念。
而在距离中军稍远、靠近辎重营的僻静角落,苏俊朗那几顶不起眼的帐篷,却如同风暴眼中一片异样的死水。
这里没有喧嚣,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和压抑。
外界的信息,正通过各种极其危险和隐秘的渠道,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汇入这片孤岛,勾勒出一幅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心悸的图景。
关外动向
黄昏时分,一名浑身被尘土和汗水浸透、腿上带着箭伤的夜不收,如同鬼魅般避开层层岗哨,踉跄着扑入苏俊朗的帐篷。
他是苏俊朗早年秘密培养、绝对忠诚的侦察尖兵之一,刚刚从九死一生的前沿侦查中返回。
“大人……卑职……卑职回来了!”
夜不收喘息粗重,接过亲随递上的水囊猛灌几口,顾不得伤势,急声禀报:
“卑职冒死越过长城,潜入锦州、宁远(今辽宁兴城)外围探查……情形……情形不对!
大大的不对!”
苏俊朗目光一凝:
“仔细说!”
“锦州、宁远一带,异常安静!
城头旌旗稀疏,守军活动极少,完全不似大战将至的戒备状态!
倒像是……像是唱了一出空城计!”
夜不收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更蹊跷的是,卑职在医巫闾山(辽宁西南部山脉)北麓,发现大队精锐骑兵行进的新鲜痕迹!
马蹄印极深,队伍极其严整,绝非寻常部落游牧,规模……规模庞大得吓人,怕是有数万之众!
烟尘扬起数十里,方向明确,是朝着西南……是朝着山海关和咱们这边来的!”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恐惧:
“卑职试图抵近观察,险些被一队巡哨的鞑子游骑发现,那些骑兵盔甲鲜明,骑术精湛,杀气腾腾,绝对是建奴八旗的主力!”
锦州、宁远异常空虚?
数万八旗精锐悄然向西南运动?
这两个信息结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结论:清军并非固守辽东,而是主动收缩前沿兵力,集结主力,意图非常明确——就是要扑向山海关方向!
这绝不是简单的策应或骚扰,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战役级别的战略机动!
能量异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帐篷内那台简陋的“寰宇听风仪”发出了与以往不同的、更加尖锐而断续的警报声。
负责监控的技术员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
“先生!
有异常!
极强的异常信号!”
苏俊朗立刻冲到仪器前。
只见代表信号强度的指针在某个极高的刻度上剧烈跳动,波形显示器上出现了一组极其怪异、前所未见的脉冲图形。
这信号并非传统的电磁波模式,其波动频率和能量特征都透着一种原始的、狂野的、非理性的气息。
“信号源方位?”
苏俊朗急问。
“东北偏东……强度峰值指向……山海关及以北区域!”
技术员的声音带着颤抖,“信号性质……无法解析!
数据库无匹配模式!
但……但能量反应模式,与之前记录到的龙虎山修士的‘灵气’波动有微弱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更……更混乱,更暴戾!
像是……像是某种古老的祭祀舞蹈引发的自然共鸣,又像是万千野兽的集体咆哮!”
另一名助手戴着那副简陋的“灵犀子”探测器,此刻也惊呼道:
“先生!
探测器……发烫!
共鸣强烈!
这种能量……带有极强的精神压迫感,绝非善类!”
萨满?
还是某种未知的、与关外苦寒之地紧密相关的原始修真力量?
苏俊朗的心猛地一沉。
如果说之前龙虎山修士的力量还带有一种“道法自然”的秩序感,那么现在侦测到的这种能量,则充满了血腥、掠夺和毁灭的野性!
这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不仅仅是精锐的骑兵,可能还伴随着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超凡威胁!
情报被忽视
情报的碎片已经足够清晰,危机迫在眉睫!
苏俊朗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铺开纸笔,以最精炼、最紧迫的语言,将夜不收的实地侦察报告和技术小队的能量监测分析汇总起来:
? 敌情摘要:锦州、宁远守军异常收缩,疑似空城;数万八旗精锐已秘密运动至辽西走廊,兵锋直指山海关,意图合围我军!
? 异常预警:山海关方向侦测到高强度未知能量波动,疑似敌方动用超凡力量(萨满\/邪修),性质凶险,需高度戒备!
? 紧急建议:立即停止前进,火速派出大量精锐斥候前出核实敌情;全军转入防御态势,加固营垒,准备应对来自关内(吴三桂)和关外(清军)的两面夹击!
? 迟则危矣!
写罢,他密封好急报,再次派出那名绝对忠诚的亲随,想尽一切办法,务必绕过牛金星,直接将这份关乎数十万大军生死存亡的预警,送到李自成手中。
然而,希望再次落空。
不到一个时辰,亲随垂头丧气地回来,脸上带着愤懑和绝望:
“大人……消息根本送不进去!
御帐外围被牛丞相的心腹围得铁桶一般,任何文书必须经他过目。
牛丞相看了急报,当场就撕了,勃然大怒,说……”
亲随模仿着牛金星那尖刻阴冷的语调:
“‘苏俊朗贼心不死!
一而再,再而三地散布谣言,蛊惑军心!
什么建奴主力?
分明是吴三桂那逆贼的疑兵之计!
什么狗屁能量波动?
装神弄鬼,危言耸听!
尔等告诉苏俊朗,再敢胡言乱语,动摇圣听,本相定以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亲随顿了顿,低声道:
“牛丞相还让手下人放话出来,说……说大人您是因为怯战畏敌,才屡次编造谎言,企图阻挠陛下建立不世之功……”
消息再次被无情地扼杀、扭曲。
在权力的傲慢和短视的狂热面前,事实和预警,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苏俊朗的不安
亲随退下后,帐篷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台“寰宇听风仪”还在发出微弱的、滋滋的电流声,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人类的愚蠢。
苏俊朗缓缓坐倒在行军椅上,双手紧紧握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可怕的结论:清军主力并非虚张声势,而是已经完成了战役集结,正悄无声息地向山海关扑来!
他们甚至可能动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充满毁灭性的超凡力量!
而吴三桂,很可能已经与他们达成了里应外合的密约!
山海关,根本不是一个需要攻克的堡垒,而是一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死亡陷阱!
可是……
知道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统帅盲目,权臣构陷,大军腐化……
他就像一个站在即将倾覆的巨轮桅杆上的了望员,清晰地看到了前方的冰山,却无法让掌舵者改变航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船体义无反顾地撞上去。
夜深人静,营地的喧嚣渐渐平息。
苏俊朗没有点灯,独自坐在黑暗中。
他手中拿着那张记录着诡异能量波形的粗糙图表,借着帐篷缝隙透入的微弱月光,仔细地审视着。
那扭曲的、充满暴戾气息的脉冲线条,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了关外荒原上奔腾的铁骑,化作了萨满巫师在篝火前疯狂的舞蹈,化作了即将泼洒在这片土地上的无尽鲜血。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脊椎骨,缓缓爬升,直至头顶。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从东北方向那漆黑的夜空深处,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死神沉重的脚步声。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
而城中的狂欢,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