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王皓就把人喊了起来。
雷淞然还躺在地上打呼噜,李治良拿脚踢了他一下:“别装死,哥说你呢。”
“咋了?”雷淞然翻身坐起,“天塌了?”
“比那严重。”李治良压低声音,“进城扮学生,你说错一个字,咱俩就得蹲大牢。”
雷淞然一激灵,清醒了。
王皓从破皮箱里掏出两套灰布长衫,一件递过去:“穿上。从现在开始,你是燕大预科生,研究楚文化民俗作业。”
“啥是民俗作业?”雷淞然接过衣服,翻来去看。
“就是老百姓怎么拜祖宗、烧纸钱、放鞭炮。”史策站在旁边接话,“你要是不会说,就闭嘴。”
“我嘴皮子还能不如你?”雷淞然不服气,一边穿衣服一边念叨,“鄙人……鄙人……哎这词儿真别扭。”
“别说‘俺们放羊那会儿’。”王皓盯着他,“再说一句山东话,你就原地留下看锅。”
“我不说还不行。”雷淞然小声嘀咕,“不就是装个读书人嘛,谁不会。”
蒋龙凑过来,学着警察腔调问:“同学,哪个系的?”
雷淞然一愣,卡住了。
“历史系!”李治良抢答。
“学号多少?”蒋龙又问。
“三……三六九七五?”雷淞然瞎编。
“错!去年就被抓走三个冒充的。”王皓摇头,“记好了,你是李文博,学籍编号乙四零八,住在东斋三舍二楼东头第三间。”
“乙四?”雷淞然耳朵一竖,“跟铜卣编号一样?”
“巧合。”王皓没多解释,“背熟了,出门不说错半个字。”
史策换了身藏青色学生装,剪短刘海,戴上墨镜。她本来就是记者出身,走路说话都带着一股利落劲儿,往那一站,真像教务处新来的助教。
“你别光顾着帅。”李治良提醒她,“小心被人认出来。”
“没人认得出。”史策推了推眼镜,“我又不是第一天撒谎。”
张驰靠墙站着,刀横在腿上:“城里巡警多,清乡队到处转。你们要是被拦下,别慌,就说去查资料,抄碑文。”
“要真动手呢?”雷淞然问。
“不动手。”王皓打断,“咱们是去求证,不是去打架。记住,只问学者,不惹事。”
太阳爬到树梢,三人背上包袱出发。
走的是偏巷,贴着墙根溜。路过一家古玩铺时,伙计抬头看了眼,目光停在王皓脸上。
王皓低头咳嗽两声,史策立刻上前搭话:“师傅,我们替陈教授收一份《金石录》残页,您这儿有吗?”
说着递出一枚铜钱。
伙计接过钱,摇摇头:“没有。”
一行人继续走。
拐进胡同深处,门牌写着“槐安里七号”。王皓叩门三下,节奏轻重分明。
门开了一条缝,仆人探头:“找谁?”
“访陈衍先生。”王皓拱手,“晚辈携物请教,望赐一面。”
屋里传来咳嗽声,接着是脚步拖地的响动。
一位戴玳瑁镜的老者坐在案前,手里捏着烟斗,眼神锐利:“二位年纪轻轻,所为何来?”
“学生王皓,这位是史策。”王皓恭敬递上名帖——其实是用旧报纸边角裁的,“我们在田野考察中得了一件器物,疑为楚国遗存,特来请教。”
老者眯眼看了半晌:“东西呢?”
王皓打开包袱,取出较小一尊铜卣,双手呈上。
陈衍伸手摸纹路,指尖顺着螺旋纹滑动,忽然一顿:“左旋起阳,右旋归阴……这不是今人造得出来的工艺。”
他抬头:“你从哪儿得的?”
“山野拾获。”王皓答,“非盗掘,乃护遗存。”
陈衍冷笑:“年轻人,这话我听得多了。军阀抢墓也说自己是‘保护文物’。”
“您可以验。”史策开口,“锈色层次、铭文笔顺、铜质成分,哪一项不对,我们都认。”
老人摘下眼镜,从抽屉取出放大镜,仔细查看底部刻痕。
“丙七……”他低声念出,“乙四丙七!双器成对!”
他猛地站起,颤着手翻开一本泛黄抄本:“《南祠记》有载:‘双卣并列,魂归有时’。这是楚昭王时期宗庙‘归魂’之器!失传两千年的礼器,你们竟真找到了?”
王皓点头:“我们已证实二者可共振,花纹一致,字体同源。”
“不止如此!”陈衍激动得咳嗽起来,“这东西不能分开!缺一则仪式不成,魂不得归!你们……不是学生吧?”
“我们是守宝人。”史策直视他眼睛,“有人要抢它,我们要保住它。”
老人沉默片刻,忽然从书架抽出一本册子塞进包袱:“这是我整理的《楚器图录》副本,里面有归魂仪式记载。你们拿去,好自为之。”
“谢谢先生。”王皓深深鞠躬。
返程路上,街口突然冲出一辆摩托车,清乡队士兵举枪盘查。
“站住!干什么的?”
雷淞然一把推开史策,抢上前去:“报告长官!我是《晨报》实习生,采风写稿!这位是我老师!”
“采什么风?”士兵皱眉。
“穷学生连饭都吃不上,只能捡煤渣取暖。”雷淞然指着路边空筐,“您瞧,这就是我们的研究素材。”
士兵笑了:“读书人真能苦中作乐。”
“可不是嘛。”雷淞然咧嘴,“要不怎么叫‘寒窗十年’呢。”
检查结束,三人绕道河堤,踩着泥滩往回走。
夜深时分,安全地门口响起暗号——两短一长,敲了三遍。
蒋龙开门,一手拎着扫帚,一手握刀:“回来了?”
“回来了。”王皓进门直接喊,“证实了!两尊铜卣确为一对,是楚国‘护魂之器’!”
屋里所有人猛然坐起。
李治良瞪大眼,嘴里喃喃重复:“护魂之器……护魂之器……”
雷淞然跳起来拍桌:“我就说咱没白忙活!这下可算有凭有据了!”
蒋龙一把抢过包袱里的抄本,凑近火光看:“写的啥?能看懂不?”
“能。”王皓摊开纸页,“这里有仪式流程,燃松脂,奏埙曲,启钥于子时。只要时间地点对得上,就能完成归魂。”
张驰一直守在门边,听到这话才卸下刀柄,靠墙坐下。
任全生坐在角落,听着听着忽然开口:“难怪水洞子里头总有哭声……原来是等这个。”
史策摘下墨镜,揉了揉眼,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王皓拿出铅笔,在纸上画出行动路线,标出几个关键点。
雷淞然凑过去看:“下一步去哪儿?”
“找地方练埙曲。”王皓头也不抬,“谁会吹?”
屋里没人应声。
蒋龙犹豫半天:“我会唱戏,算不算?”
“不算。”王皓说,“要的是音准,不是嗓门。”
雷淞然忽然咧嘴一笑:“哥你会不会哭腔?咱放羊时候你一伤心就哼那个调儿。”
李治良脸一红:“那是……那是忍不住。”
“那就是了。”王皓抬头,“明天开始,你负责练‘魂归有时’那段旋律。”
“我?”李治良吓一跳,“我不行!”
“你能行。”雷淞然搂住他肩膀,“咱哥俩,一个吹一个哭,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