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淞然的手还搭在李治良小腿上,水底的冷像针一样扎进骨头。他揉了几下,李治良的腿不抖了,但手指还死死抠着他胳膊。
“行了。”雷淞然低声说,“能走。”
李治良点头,没说话。眼睛盯着那串脚印,像是怕它们自己长腿跑了。
雷淞然挡在他前面,用肩膀把人往里推:“别看了,咱又不是来找鞋摊的。”
话音刚落,前方水面晃出一团橙光。王皓重新点着了火把,火焰在水里烧得歪歪扭扭,照出一片青绿色的苔藓带,顺着斜下的岩壁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
“跟上。”王皓打手势,一手举火,一手按住腰间的洛阳铲。
队伍重新列队。王皓在前,史策紧跟其后,手里算盘贴着胸口,指头时不时拨一下珠子。雷淞然拉着李治良居中,蒋龙和张驰断后,绳子绷得笔直。任全生贴着左边岩壁走,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水越来越深,耳膜开始胀。每吸一口气都像吞了铁块,沉得往下坠。
“慢点。”史策突然抬手,指尖无声敲了三下算盘。
队伍停下。
鱼群从右边岩缝冲出来,银白色的一片,撞得人胳膊发麻。李治良猛地拽绳,差点把雷淞然往后拖。
“别动!”张驰低吼。
鱼群散了。水波还在晃,火光被扯成乱七八糟的条纹,在岩壁上爬来爬去。
王皓把火把压低,扫向右侧凹处。泥沙半掩着另一串脚印,靴底纹路是横竖交叉的格子,不是布鞋底,也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
史策眼神一紧,看了王皓一眼。
王皓没吭声,只把火把往那边多照了两秒,然后收回,继续往前。
“有人先到了。”雷淞然小声说。
“废话。”蒋龙接嘴,“要不脚印是石头自己长出来的?”
“闭嘴。”张驰踢他后脚跟,“你俩再吵,我把你俩绑一块沉水底。”
雷淞然咧嘴笑了笑,松开李治良的手,解下腰间短绳。他游上前两步,把绳子系在一根凸出的石棱上,另一头缠回自己手腕。
“我去探一段。”他说,“真有机关,炸我也比炸你们强。”
王皓皱眉。
“让他去。”史策开口,“绳子连着,收得住。”
王皓看了她一眼,点头。
雷淞然冲李治良比了个“放心”的手势,然后往前游。水流在这段明显变急,推得人肩膀偏斜。他贴着岩壁走,一边用手摸石头的纹路。
蒋龙立刻跟上,动作像猫一样贴地滑行。他一只手按刀柄,另一只手随时准备拉绳。
五步一停。这是之前的规矩。
雷淞然数着,一步,两步……到第五步时,停下来,伸手往前探。水太浑,看不清三米外的东西。
他抬起脚,轻轻踩下去。
没事。
再走五步。
这次他扔了块小石头在前头。石头落地,没响。
“安全。”他回头打手势。
队伍继续推进。
水温忽然变了。从刺骨冷变成微微发烫,像是有人在下面烧了一锅水。
火把边缘开始噼啪爆裂,火星在水里缩成小红点,转眼熄灭。
“不对劲。”张驰低声说。
没人接话。大家都感觉到了。
头顶传来轻微震动,像是有空气在上面流动。王皓抬头,火光往上一扫,照见岩层缝隙里透下一点反光,像是更高处还有水体。
“空腔。”任全生第一次开口,声音闷在水里,“上面有地方能透气。”
他指着前方。光点尽头,岩壁裂开一道斜缝,里面露出几级台阶,淹没在水中,但能看出是人工凿的。
“主墓道。”史策嘴唇动了动。
队伍精神一振。雷淞然甚至笑了一下,结果呛了口水,咳得直翻白眼。
“憋着。”蒋龙拍他脑袋,“你要死在这儿,李治良能哭三天。”
李治良没笑。但他抓绳子的手松了些。
王皓加快速度,火把往前探。光晕扩大,照得那道裂缝越来越清楚。台阶完整,没有塌陷痕迹。像是有人不久前才走过。
就在这时,火把猛地一晃。
水深处,一道黑影从光圈边缘划过。
长条形,移动极快,先是像蛇,接着又像人弯着腰游动,转眼就没入黑暗。
王皓手一抖,火把差点脱手。
张驰立刻张开双臂拦住后队,防止有人后退扯乱绳索。蒋龙脚尖点地,整个人贴着岩壁挪过去,抬脚踢了块碎石进去。
石头落水,无声。
只有涟漪一圈圈散开。
“不是活的。”任全生说,“是气泡往上冲,把影子拉长了。上面有空洞,快通顶了。”
他指着裂缝上方。那里岩层有明显断裂带,水波荡漾时,能看到微弱的反光来回晃。
“那就是入口?”雷淞然问。
“八成是。”王皓把火把举高,“台阶到底就是门。”
“那还等啥。”蒋龙活动肩膀,“我先进?”
“你不行。”张驰直接把他扒拉到后面,“你进去唱一出《三岔口》,把蝙蝠全招来。”
“我那是壮胆!”蒋龙不服。
“你那是找死。”史策冷笑,“你一开口,我就把你踹回去。”
队伍重新调整位置。王皓依旧在前,火把照亮前方。史策紧随,算盘始终贴身。雷淞然和李治良并排,绳子绕在两人手腕上。蒋龙和张驰一左一右护住侧翼,任全生落在最后,眼睛不停扫视岩壁。
水已经淹到下巴。
他们一步步往前游。距离裂缝越来越近。台阶的轮廓清晰可见,每一级都宽而平,像是为抬棺设计的。
雷淞然突然停下。
“咋了?”李治良紧张问。
“你闻到没?”雷淞然皱鼻子,“一股味儿。”
其他人也嗅了嗅。
土腥里混着点金属气,像是铁锈泡在热水里。
“铜。”王皓说,“大量铜器在水里泡久了的味道。”
“好事?”雷淞然问。
“看是谁的。”史策接话,“要是咱们先到,是好事。要是别人先搬空了,就是白来一趟。”
“那可不一定。”雷淞然坏笑,“就算搬空了,地砖我也能撬两块带走,卖废铜。”
“你敢。”李治良瞪他。
“我不敢?”雷淞然咧嘴,“你忘了咱俩小时候偷村长家红薯,你还帮我藏筐里?”
“那是饿的!”李治良脸涨红。
“现在也饿啊。”雷淞然拍拍肚子,“这水底下总得有点吃的吧?”
“你属猪的?”蒋龙骂。
“我属啥不重要。”雷淞然往前游,“重要的是——我第一个看见门!”
他加快速度,几乎要冲出去。
王皓一把拽住他后领:“别疯。绳子没断,谁也不准脱队。”
雷淞然缩脖子,乖乖退回。
队伍保持阵型,缓缓靠近裂缝。台阶从水面下延伸进去,越往里越宽。火把照进去,能看到内壁刻着模糊的图案,像是鸟和蛇缠在一起。
“楚纹。”王皓低声说。
“看不懂。”雷淞然坦然。
“没人让你看懂。”史策说,“你只要别把手伸错地方就行。”
“我手很老实。”雷淞然举起双手,“除了吃饭、挠痒、打表哥小报告,啥也不干。”
李治良终于笑了下。
队伍进入裂缝。水流变缓,水温继续上升。火把烧得更旺,在水里发出滋滋声。
台阶向下延伸,坡度不大,但越走越深。头顶的岩层越来越低,逼得人不得不低头。
走了约莫十步,前方出现一面石墙。墙上有个凹槽,形状像一只展翅的鸟。
“门在这儿。”任全生说。
“怎么开?”雷淞然凑近。
“别碰!”王皓喝止。
雷淞然手停在半空。
“机关可能连着整个结构。”史策靠近,算盘指尖轻拨,“先听声。”
她把耳朵贴上石墙。
其他人屏息。
水波轻轻拍打台阶。除此之外,墙内传来极细微的滴答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转动。
“齿轮。”王皓说。
“老式的。”史策点头,“青铜轴心,需要钥匙才能启动。”
“钥匙呢?”蒋龙问。
“不知道。”王皓盯着凹槽,“但形状像——”
他话没说完。
雷淞然突然抬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一支金凤钗。
“是不是这个?”他笑嘻嘻地问。
王皓瞪眼:“你什么时候拿的?”
“你昏着那会儿。”雷淞然眨眨眼,“我看你兜里鼓囊,顺手摸了。反正你也用不着,不如让我当开锁工具。”
“你他妈……”王皓气得说不出话。
“别吵了。”史策伸手,“给我。”
雷淞然把凤钗递过去。史策仔细看了看,然后慢慢对准凹槽。
就在凤钗尖端即将插入的瞬间——
石墙内部的滴答声,突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