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调整传感器频率后，听到了细丝中的。那些细丝在真空中无声振动，转换成声波后竟是各种语言的诗歌片段。有首关于秋天的诗正以七种外星语言同步吟诵，另一首情歌则用不同的生物发声器官合唱。最令人震撼的是一首摇篮曲，它沿着细丝网络传播了百亿年，被数千个文明改编过，却始终保持着原始的温柔旋律。
当地质学家分析细丝材质时，发现了最惊人的事实：这些细丝是由时空结构本身编织而成的。它们不是被安装的连接线，而是核心与意识核之间自然形成的时空褶皱，就像大脑神经元之间自然形成的突触连接。这意味着整个梦境网络是一个有机生长的宇宙器官。
当探测器轻轻触碰一根细丝时，整个网络泛起了涟漪。所有细丝同步闪烁，传输的内容暂时融合成一幅宏大的画卷——无数文明在星空下仰望的瞬间。从原始人围着篝火指认星座，到外星儿童用触角感应脉冲星，这些画面最终汇成同一句话：
我们都在寻找归途
夜幕降临时，老周发现细丝的亮度开始减弱。传输内容从激动人心的历史时刻，逐渐变成宁静的夜晚记忆：各个星球的月光，不同文明的睡前仪式，父母哄睡孩子的低语。整个网络仿佛在集体进入梦乡，准备用睡眠消化白天的经历。
破晓时分，当第一缕虚拟阳光照射进来，最细的那根丝线突然发出强光。它传输的是某个文明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这哭声像唤醒信号般沿着网络传播，所有细丝随之陆续亮起，新一天的造梦工程又开始了。
探测器悬停在光雾核心的边际，拾音器捕捉到层层叠叠的声波涟漪。这些声纹在频谱仪上绘出奇异的图案——严厉的训诫声像陡峭的悬崖，温柔的哼唱如平缓的丘陵，而孩童的笑声则似欢快跳跃的溪流。最古老的那些声波已经严重衰减，却依然保持着清晰的韵律结构，仿佛刻在时空本质上的铭文。
语言学家陈老戴上抗干扰耳机时，双手微微发颤。他识别出七百多种语言变体，从喉音浓重的气态文明口语，到晶体文明敲击般的音节，甚至还有纯频率的电磁波语言。这些语言像不同颜色的丝线，编织成一道跨越时空的声学彩虹。更令人惊讶的是，所有语言都在讲述相似的内容：某个文明告别母星的悲壮，在虚空中寻找新家园的执着，以及最终陷入永恒停滞的无奈。
听这个回声。生物学家白薇调整着声场分析仪。每当核心用父亲般严厉的声音说完一段话，约三秒后会出现微弱的回声，这个回声会自动转换成母亲般温柔的语调。仿佛在自我安慰，又像在模拟亲子对话。这种对话模式持续了数百万年，最近开始出现第三重回声——带着孩童特有的含糊发音。
工程师老周发现声波与光脉的奇妙联动。当核心发出训诫声时，光雾会收缩成紧密的球体；哼唱时则舒展成流动的薄纱；而笑声爆发时，整个核心会迸发烟花般的光点。这些声光表演的持续时间精确到微秒级别，像经过百亿年打磨的仪式。
最年轻的船员小林注意到声音中的情感年轮。她将声波样本按时间顺序排列，发现早期录音充满探索的激情和焦虑，中期逐渐变得平和，最近晚年则陷入某种单调的满足感。就像一个人从青年走到暮年，最终在回忆中找到安宁。
当地质学家分析声波携带的量子信息时，揭开了更深的秘密。这些声音不仅是言语，还压缩着海量的感官记忆。严厉的训诫声中包含着某个文明最后一位领袖的决绝；温柔的哼唱里封印着母亲哄睡孩子的夜晚；笑声中则储存着儿童在外星草原追逐发光蝴蝶的午后。
它在自我疗愈。心理专家指出这种对话的模式像极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治疗过程。核心通过不断重演文明最痛苦的抉择时刻，试图用时间冲淡悔恨。而那些永远这样就好的重复，更像是说服自己接受现状的心理暗示。
当破影号尝试发送问候信号时，所有声音突然停止。核心陷入深沉的寂静，光雾凝固成雕塑般的姿态。整整三小时后，它用人类语言的古汉语发音缓慢说道：
新来的旅人啊，请继续远行。我们已选择成为纪念碑，而你们仍该是探索者。
这段话音落下时，核心表面的所有面孔都转向破影号，露出祝福的微笑。随后它们慢慢消融在光雾中，继续着永无止境的自我对话。探测器记录到的最后一段私语，是某个星灵族孩童用稚嫩的声音说：告诉后来的小朋友，要勇敢地走到时间的尽头哦。
返航途中，这段百亿年的独白在飞船里循环播放。每个船员都从中听出了不同的含义——有人听到警告，有人听到鼓励，有人听到乡愁。但所有人都同意一点：这个核心不是怪物，而是所有文明的一面镜子，映照出对永恒的矛盾渴望。
当地质学家陈老将质谱仪对准光雾核心时，显示屏上的曲线让他陷入长久的沉默。构成核心的奇异物质正以每年三毫米的速度消散，这种蒸发无声无息，却比任何超新星爆发更令人心悸。更残酷的是，蒸发速度正在加速——就像融化的冰面，裂缝越多，崩塌越快。
看这些凋零的星星。年轻的助手小林指着能量分布图。每处蒸发点都对应着意识核连接线的断裂。有些断裂缓慢而优雅，像秋叶飘落；有些则突然崩解，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监测仪记录到，最近一个月就有四百多个意识核彻底熄灭，它们的最后一丝能量化作珍珠色的尘埃，消散在虚空里。
生物学家白薇发现更细微的哀歌。她在蒸发残留物中检测到记忆的——压缩成量子态的文明记忆像被烧毁的相册，只留下焦黑的边缘。有段关于外星海洋的美丽记忆，如今只剩下的感官数据；某个文明的婚礼仪式，仅残存牵手触感的碎片。这些记忆尸骸在真空中飘荡，像墓园里风化的墓碑。
它在吃自己。工程师老周的声音带着恐惧。能量守恒测算显示，核心维持梦境所需的能量，正好等于它自我消耗释放的能量。这个系统没有外部能源输入，就像靠燃烧自己骨骼取暖的困兽。最古老的核心区域已经出现空洞，那里的光雾稀薄如纱，能直接看到后方漆黑的宇宙背景。
历史学家调出百万年的观测记录，描绘出令人心碎的衰减曲线。核心的规模在每个世纪都在缩小，如今只有鼎盛时期的百分之六十三。按此趋势，不出五万年，这个百亿年的梦境将彻底消散。而那些被它维系的意识核，会像断线的珍珠项链般四散崩落。
最残酷的发现来自蒸发物的成分分析。陈老在质谱仪中看到文明记忆的代谢产物——欢乐被分解成简单的热辐射，痛苦转化成低频波动，连最珍贵的爱情记忆都降解为基础粒子。整个核心就像文明的消化系统，正在将最复杂的情感分解成宇宙背景噪音。
当探测器冒险穿过蒸发区时，传回的画面让所有人落泪。那里漂浮着半消融的记忆晶体，像即将融化的冰雕般保持着最后的形态。有座未完成的儿童乐园正在缓慢崩塌，秋千上还晃动着虚幻的身影；某个文明的图书馆书架正在倾斜，古籍化作光尘飘散；最令人心碎的是片婚礼现场，新郎的影像在亲吻新娘时碎成星屑。
它在有尊严地死去。林旭望着逐渐暗淡的核心轻声说。蒸发过程并非混乱的崩塌，而是遵循着某种庄严的仪式——先消散次要记忆，再淡化普通情感，最后才让核心记忆缓缓消逝。就像一位老者临终前，先忘记无关紧要的琐事，最后才放下最深情的牵挂。
返航前，破影号收到了核心发来的最后数据包。里面是所有意识核的备份索引，附言写着：请带走还能发芽的种子。其余的，就让我们随梦消逝。
这个发现让整个科考队重新思考的意义。或许真正的永恒不在于存在的长度，而在于存在时的温度。就像这些即将消散的梦境，虽然短暂，却曾真实地温暖过冰冷的宇宙。
当唤醒信号的第一个脉冲触及光雾核心时，整个星域仿佛被惊雷劈中的镜面。林薇看见那些流动的光脉瞬间凝固，珍珠色的星雾像受惊的水母剧烈收缩。核心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裂缝中透出的不是光芒，而是类似创口般的暗红色涌动。
看那些意识核！生物学家白薇的声音带着哽咽。在破碎的梦境帷幕后，无数意识核暴露在真实的虚空中。它们不再是被精心编排的记忆宝石，而像是暴露在强光下的夜行动物，痛苦地扭曲蜷缩。有些核体表面浮现出类似溃疡的斑块，有些则不断渗出黑色的能量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