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条当麻】
临时公寓的空调大概是坏了,出风口发出的噪音像是一台就要散架的拖拉机,吐出来的风也是热的。
我把那个已经空了的便利店便当盒扔进垃圾桶,看着手里那罐还没开封的“激辣咖喱味汽水”。这是几个小时前御坂美琴硬塞给我的,说是补充糖分,但我横竖看这东西都更像是用来惩罚输家的道具。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就在几个小时前,我和御坂被白井黑子以一种近乎决绝的态度赶出了那个私人诊所。那个双马尾少女当时散发出的排斥感,并不是任何傲娇的作态,而是一种真正想要切断联系的、把自己封闭起来的硬度。
那不对劲。
我盯着那个铝罐上的咖喱图案。太不对劲了。白井黑子是个什么样的家伙?虽然我和她接触不多,也就是在那次该死的重力子炸弹事件里有了交集,但我知道了她是不只是循规蹈矩扛着“风纪委员”责任感的人。哪怕是受了伤,哪怕是被停职,她也会溜出去调查。
只会因为“累了”就突然放弃吗?会因为“空气浑浊”就把她最敬爱的姐姐大人赶走吗?
我总觉得,她那时候眼神里的东西,不是疲惫,而是……恐惧。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机身在木质桌面上嗡嗡作响,屏幕上跳动着之前御坂强行存进我手机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喂?”
“是你吧?上条当麻。”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急促而紧绷,背景音里混杂着巨大的风声和类似于警笛的嘈杂声响。是御坂美琴。
“御坂?”我坐直了身体,“怎么了?如果是要找我算那罐饮料的账,那我可……”
“黑子出事了。”
她打断了我。没有多余的寒暄,语气里甚至听不出一丝平日里那种想要找茬的活力,只剩下一种极度压抑的焦躁。
“刚才牧上那孩子联系我了。黑子在那个诊所里袭击了查房的医生。”
“什么?”
我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白井黑子?袭击医生?她可是风纪委员!就算她心情再不好,也不可能对普通市民动手,更何况还是给她治病的医生。”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牧上说现场一片狼藉,黑子当时处于极度亢奋和混乱的状态,甚至使用了能力破坏了医疗设备。”
御坂的声音在那头变得有些尖锐,似乎正在高速移动中。
“诊所那边控制不住局面,已经把她强制转院了。现在正送往第七学区的综合医院——就是之前佐藤同学去世的那家。”
“强制转院……”
这个词听起来就不太妙。通常只有在患者出现严重暴力倾向或者精神异常时,才会动用这种手段。
“我现在正往那边赶。”御坂语速飞快,“牧上那孩子已经在现场了,但她说情况很糟,黑子被束缚带绑着,一直在喊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血’,什么‘并不是只有一个’……医生怀疑她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引发的急性精神崩溃。”
并不是只有一个。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脑壳上。
我想起在诊所里,我点燃那个香薰蜡烛时,白井黑子满头冷汗惊醒的样子。她当时看着御坂的眼神,那种想要触碰却又不敢确认的迟疑……
她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知道了。”我抓起玄关上的钥匙,冲出了房门,“我也去。在那家医院门口汇合。”
“你来能做什么?这和你没关……”
“那又怎么样!”
我对着电话吼了一句,脚下的步子迈得飞快,三步并作两步跳下了楼梯。
“我是那个事件的共犯,记得吗?而且那个香薰还是我送去的,要是那东西有什么问题导致她过敏发疯,那我岂不是罪魁祸首?不管怎么说,我没法坐视不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随你便。别拖后腿就行。”
通话挂断。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学园都市的夜空被霓虹灯照得发亮,但我却觉得四周的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上气。
我沿着大路狂奔。肺部开始燃烧,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事情正在朝着一个极其糟糕的方向失控。
佐藤明美的死不是结束。白井黑子的崩溃也不是偶然。这一切就像是一张早就编织好的网,当我们以为已经挣脱的时候,其实只是被缠得更紧了。
当我气喘吁吁地赶到第七学区综合医院的大门口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医院正门前的广场上停着好几辆警备员的装甲车,天蓝色的警灯交替闪烁,把周围围观人群的脸照得忽明忽暗。警戒线已经被拉了起来,气氛肃杀。
“上条!”
一声呼喊从左侧传来。
御坂美琴正站在一辆装甲车旁,她看起来比我还要狼狈,原本整洁的常盘台制服有些凌乱,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在她身边还站着另一个女生。同样穿着常盘台的制服,扎着两根向后翘起的辫子,手臂上戴着风纪委员的臂章。
那应该就是御坂口中的“牧上”。
“情况怎么样?”我冲过去,顾不上喘匀气。
“糟透了。”那个叫牧上的女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焦虑,她似乎是个急性子,语速极快,“我是第三支部的牧上小牧,黑子转到177支部前的受她指导的风纪委员新进生。黑子前辈被送进急救中心的特殊病房了。医生说给她注射了镇静剂,但效果很差。她一直在挣扎,还试图咬断舌头。”
“咬舌?”我感到一阵恶寒,“她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牧上小牧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接到通知赶过去的时候,前辈已经被制服了。但那个眼神……根本不像是我认识的前辈。她看着所有人的眼神都像是在看怪物,或者是看尸体。”
“我们要进去。”御坂美琴此时已经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她迈步就要往里冲,“我们是她朋友,我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等,御坂前辈!”牧上拉住了她,“现在上面下了封锁令,说是要把前辈转入封闭式精神科病房,除了医护人员谁都不让进。刚才我想硬闯都被拦下来了。”
“开什么玩笑!把黑子关进那种地方?!”
御坂身上的电流开始噼啪作响,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焦灼起来。
“冷静点,御坂!”我按住她的肩膀,虽然我知道那电流可能会让我这只右手发麻,但现在不能让她在这里暴走,“你要是现在动手,就更没机会见到她了,反而会给那些人把她隔离起来的借口。”
“那你说怎么办?就在这看着?”御坂转过头,眼睛通红。
“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可以先找黄泉川老师……”
我的话还没说完。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哐啷————!!!”
那不是普通的撞击声,那是厚重的钢化玻璃在高处爆裂的声音。那种声音太脆、太响,在嘈杂的现场瞬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止了说话,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我也抬起了头。
综合医院的主楼很高,在那几十层楼高的外墙上,某一层的窗户破了一个大洞。无数细碎的玻璃渣在探照灯的光柱下,像是一场晶莹剔透的雨,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而在那片晶莹的雨幕中。
一个黑色的影子,脱离了建筑物的束缚。
那不是鸟,也不是什么被风吹落的杂物。
那是一个人。
那个身影在空中翻滚着,四肢张开,并没有试图去抓任何东西,也没有发出任何尖叫。甚至没有使用能力的迹象。
她就像是一个被剪断了线的风筝,或者是一块毫无知觉的石头,在那万有引力的拉扯下,笔直地、加速地坠落。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度缓慢。
我能看清那个身影身上穿着的并不是常盘台的校服,而是一件宽大的、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素色病号服。
我能看清那一头茶色的双马尾,因为重力的作用而向上飘起,在空中划出两道凄厉的线条。
“……黑子?”
身边的御坂美琴发出了一个破碎的音节。
那个名字还在空气中飘荡,那个坠落的过程却已经走到了终点。
那个身影并没有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她正下方,是一辆停在急诊门口待命的救护车。
“砰————————!!!”
巨大的撞击声。
那是人体与金属硬碰硬的声音。是骨骼、肌肉与钢铁外壳在那一瞬间相互挤压、崩坏的声响。
救护车的顶棚瞬间向下凹陷,变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V字形。车窗玻璃在同一时间爆裂,向外喷射而出。
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疯了一样地响了起来。
“滴——嘟——滴——嘟——”
世界在那一声巨响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那辆救护车歇斯底里的嚎叫。
周围的人群像是被定格了一样,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
理智告诉我,从那个高度摔下来,砸在车顶上,会是什么后果。
我不愿意去想。
但我的腿先动了。
“黑子!!!”
身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御坂美琴身上爆发出一阵刺眼的蓝光,她推开挡在面前的警备员,发疯一样地冲向那辆已经变形的救护车。
“前辈!!”牧上小牧也反应过来,脸色煞白地跟着冲了上去。
我也跑了起来。
那几十米的距离,每一步却仿佛拉得更远了。
不要。
别开玩笑了。
前几天才刚刚送走了佐藤明美。那家伙被炸成了碎片。
现在轮到白井黑子了吗?
就在刚才,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坐在病床上,用那种别扭的语气赶我们走。她还活着,还会发脾气,还会傲娇。
怎么可能现在就变成一团砸在车顶上的肉泥?
我们冲到了救护车旁。
车顶深深地凹陷下去,像是一个巨大的金属棺材。在那个凹陷的中心,躺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蜷缩在那里,浑身是血。病号服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四肢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曲着。
她的脸侧向一边,半张脸都被血覆盖了。
但在那探照灯的强光下,我看到她的眼睛是睁着的。
那双眼睛里没有光。也没有恐惧。甚至没有痛苦。
只有一种我在诊所里没能读懂的、此刻却清晰无比的……解脱。
“黑子……黑子!!”
御坂美琴扑到车边,想要伸手去触碰她,双手却在剧烈地颤抖,根本不敢落下。她怕一碰,那个身体就会像破碎的瓷器一样彻底散架。
“叫医生!!快叫医生啊!!”
她转过头,对着周围那些呆若木鸡的人群吼道,声音里带着哭腔和绝望。
我站在那里,看着车顶上的那个女孩。
和那个晚上一模一样。
和佐藤明美那个晚上一模一样。
这不是意外。也不是什么精神失常后的自杀。
这是谋杀。
这是把一群想要窥探真相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用最残忍的方式清除掉的……处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