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自称蓟州木匠的汉子，名叫赵三。他通过了初步筛选，被孙管事安排到工坊的木工组，跟着一位姓鲁的老师傅打下手，做些修补织机木构件的基础活计。
赵三话不多，手脚却麻利，尤其是眼力准，下手稳，寻常榫卯修补做得又快又好，连鲁师傅都忍不住夸了两句。他似乎对织机结构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总在休息时盯着运转的织机出神，偶尔会向鲁师傅请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
这些表现，通过林红缨布下的“暗桩”，点点滴滴汇集到了王明柱耳中。
“此人手艺确实不错，但太‘好’了，好得不像个纯粹为了混口饭吃的木匠。”王明柱在书房听着林红缨的禀报，沉吟道，“他对织机结构的兴趣，已经超出了普通工匠的好奇范围。红缨，盯紧他，但不要惊动。看看他接触什么人，打听什么事，尤其注意他是否试图靠近水轮驱动区域或存放备用机括的屋子。”
“明白！”林红缨应道，“我已经安排了两个人，一个在明，跟他同组干活；一个在暗，盯着他下工后的行踪。”
“另外，”王明柱补充，“工坊这几日的‘改造’动静，可以稍微收一收，做出遇到难题、进展放缓的样子。再看看他的反应。”
“是。”
安排完赵三的事，王明柱问起府中其他情况。周婉娘道：“招募工匠的消息放出去后，陆陆续续来了二十几人，孙管事筛掉了大半，留下六个看着还算踏实肯干的，安排在普通岗位。那个寻觅新原料产地的风声，也有几家商号递了帖子，多是寻常掮客，福伯正在接触，暂无特别发现。”
“嗯，继续留意。”王明柱点头。放出的几个诱饵，目前看来，只有赵三这条鱼最值得关注。
午后，王明柱信步走到后园。秋阳和煦，园中菊花初绽。却见芸娘和翠儿没在亭中研究织样，而是在梅香和秋菊的药圃旁，看着几个粗使丫鬟小心地翻土。
“相公。”四女见他，纷纷行礼。
“在做什么？”王明柱好奇。
梅香温婉一笑：“秋菊妹妹说，前些日子那株变异的药菊分株已成活，想移栽一些。芸娘和翠儿妹妹听说这菊花也能染色，便来瞧瞧，想着能否试出新的颜色。”
秋菊蹲在一株叶片边缘泛着淡紫的菊花旁，正仔细查看根系，闻言抬头，清冷的脸上难得有一丝专注：“此菊药性确有不同，花色也异于常品。或可一试。”
芸娘轻声道：“文娘子说过，草木之色，千变万化。若能寻到稳定不易褪的菊色染料，或许能织出别致的秋色纹样。”
翠儿则兴致勃勃地比划着：“若是那种深紫带金的颜色，配着‘云锦纹’，一定很好看！”
看着她们几人围绕着几株菊花认真讨论的模样，王明柱心中微软。即便外有风雨，家中这份专注于各自喜爱之事的宁静与热忱，依旧是他最珍视的。
“想法很好。”他鼓励道，“不过，染色之事，涉及化学……嗯，涉及物性变化，需得小心尝试，注意安全，尤其是一些可能带毒性的花草，务必先请教秋菊和梅香。”他差点脱口而出“化学反应”，连忙改口。
“妾身省得。”芸娘柔顺应道。
离开后园，王明柱又去看了看王老抠和王大娘。老两口正在自己小院的暖阁里喝茶听小曲儿（王大娘爱听，王明柱便请了个嗓门清亮的老瞎子偶尔来唱），悠闲自在。见儿子来，王老抠拉着他念叨了几句“生意要做，身子也要紧”，王大娘则忙着让丫鬟拿新做的桂花糕给儿子尝。
陪着爹娘说了会儿话，王明柱才回到前院书房。刚坐下不久，福伯便匆匆而来，面带异色。
“少爷，刚得到的消息。那个西南客商，今日午时离开了客栈，乘车出了城，方向似是往西山那边去了。盯梢的人跟了一段，怕被发现，没敢跟太紧，只远远瞧见他进了西山脚下一处名为‘听竹苑’的别院。那别院……据说是已故靖安伯夫人的陪嫁产业，如今由她娘家侄子，一位姓韩的举人照管着。”
“靖安伯府？韩举人？”王明柱眉头微蹙。靖安伯府早年间也算显赫，但老伯爷去世后便日渐式微，如今在京城已算不得顶尖门第。一个西南客商，如何能搭上这条线？还是说，这别院只是借个地方，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
“那个韩举人，为人如何？可有什么特别之处？”王明柱问。
福伯回道：“老奴已让人去打听了。这韩举人名文远，年近三旬，中举后屡试不第，便在京中守着这点祖产，平日里好结交些文人雅士，也做些书画古玩的小买卖，名声不算坏，但也无甚大才。与靖安伯府本家走动不算频繁。”
一个看似普通的没落官宦子弟，清闲文人。王明柱手指轻叩桌面：“继续盯着听竹苑，留意进出人员，尤其是生面孔。另外，查查这个韩文远最近半年的交际往来，特别是与西南方向有无关联，或者……是否突然阔绰起来。”
“是。”福伯领命而去。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但却更加扑朔迷离。西南客商、青枭会、可能存在的内应、神秘的百宝轩、如今又扯出个没落伯府的别院……这些碎片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图谋？
王明柱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开始飘落的银杏叶。秋意渐深，正是万物敛藏、蓄势待发的时节。对手似乎也像这季节一样，将行动隐藏得更深了。
赵三在工坊内按兵不动，西南客商去了听竹苑，青枭会销声匿迹……这一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也需要更主动的试探。或许，该去见见那位卡洛斯先生了。图纸交割顺利，首批货款已清，按照契约，双方该就下一步的合作进行沟通了。这是个合理的见面理由，也能借此观察卡洛斯身边是否还有异动。
他唤来一名长随，吩咐道：“去怀远驿递帖子，说我后日午后，在府中设便宴，请卡洛斯先生与里希特先生一叙，商议后续供货事宜。”
“是，少爷。”
帖子送出，王明柱重新坐回书案前，铺开一张纸，开始梳理目前所有的线索与疑点，试图找出其中可能存在的关联。
窗外，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试玉需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而这场暗处的较量，耐心与时机，同样重要。他既已抛砖，便静待回音。无论是美玉，还是顽石，终将在合适的时机，显露出其真正的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