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秋意渐浓。王家书房内,灯火摇曳,映照着王明柱沉静的侧脸。距离图纸交割遇袭已过去五日,表面上京城风平浪静,王家工坊生产有序,府内生活如常。但无论是王家核心几人,还是暗处窥伺的对手,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涌从未停歇。
苏静蓉带来的消息,让迷雾似乎更浓了几分。那个神秘的西南客商,在去过“百宝轩”后便深居简出,几乎不再露面。而青枭会的人,也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几个已知的据点人去楼空,只留下些许生活痕迹。漕帮刘香主那边查了粪车夫一事,线索断在一个已“暴病身亡”的底层混混身上,再无下文。
“他们撤了?还是……蛰伏得更深了?”林红缨蹙着眉头,不解道。
“更像是转入地下,等待新的指令,或者……在准备更大的动作。”王明柱手指轻敲桌面,“静蓉,那个与卡洛斯随从有过接触的西南客商,还有那间‘百宝轩’,可有其他发现?比如,近期有无身份特殊之人出入?”
苏静蓉微微摇头:“百宝轩每日客流不少,三教九流皆有,排查不易。不过,三日前,曾有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轿从后门进入,停留约两刻钟后离开。跟踪之人认出,抬轿的轿夫步履沉稳,气息悠长,绝非寻常脚力。小轿最后消失在城东的‘积善坊’一带,那里多是官宦人家别院或富商私宅,难以细查。”
“积善坊……”王明柱若有所思。那里确实非寻常百姓能居,幕后之人能量不小。
周婉娘轻声道:“相公,对方如此隐秘,我们被动防守,恐非长久之计。是否……可以主动制造些‘机会’,引他们现身?比如,放出些真假难辨的消息?”
王明柱颔首:“我也有此意。对方所求,无非是我王家的技术、钱财,或许还有海外商路。我们便在这几样上做文章。”他沉吟片刻,“这样,婉娘,你安排下去,就说因与佛郎机合作顺利,王家工坊准备扩大规模,招募熟练工匠,尤其是懂机械、有巧思的,待遇从优。同时,让福伯放话给几个信得过的中间人,说王家有意在江南或西南寻觅新的原料产地,尤其是优质生丝和特殊染料,愿出高价。”
他顿了顿,继续道:“另外,让孙管事在工坊内,以‘提升效率、防范泄密’为名,对现有织机核心区域进行小幅调整改造,动静可以稍微大一点。图纸交割时露过面的那套备用传动装置,也可以‘不小心’让个别‘可靠’的工匠看到部分组装过程,但关键处务必遮掩。”
林红缨眼睛一亮:“相公这是要设局?放饵钓鱼?”
“是抛砖引玉,也是敲山震虎。”王明柱道,“我们要看看,对方是对我们‘招募工匠’感兴趣,还是对‘新原料产地’更上心,或者……对我们工坊内部的‘调整改造’最为急切。不同的反应,能帮我们判断他们的首要目标。”
“妾身明白了,这就去安排。”周婉娘起身,她深知这其中分寸把握至关重要,既要显得自然,又要让该看到的人看到。
“红缨,”王明柱看向林红缨,“府内和工坊的护卫不能松懈,尤其是夜间。对方越是安静,我们越不能掉以轻心。你小队的人,可以分出部分,扮作应募的工匠或行商,混在人群里,留意有无可疑之人打听或窥探。”
“好!我亲自挑几个机灵的!”林红缨摩拳擦掌。
“梅香,秋菊,”王明柱又转向安静坐在一旁的两位姨娘,“府中众人,尤其是常在外走动的护卫、管事,他们的身体状况,还要劳烦两位多费心。另外,秋菊,那几种应急药物,尤其是解毒和麻痹类的,可还有备余?能否再改良,使得更不易被察觉或化解?”
梅香柔声应道:“相公放心,妾身与秋菊妹妹每日都会留意。强身茶饮一直在供应。”
秋菊则思索了一下,才道:“尚有备余。改良……或可尝试调整几味辅药比例,改变气味色泽,或加入延时发作的引子。需试过方知。”
“有劳。”王明柱点头。
众人领命散去。书房内重归安静,只余烛火噼啪。王明柱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秋夜的凉风涌入,带着远处隐约的梆子声。京城的夜,繁华与寂静交织,善意与恶意并存。
他知道,自己布下的这几步棋,或许能引出暗处的毒蛇,或许只能换来更深的蛰伏。但无论如何,都比坐以待毙要好。王家如今家大业大,目标明显,想完全隐匿已不可能,唯有主动布局,掌控节奏。
他想起芸娘和翠儿近日沉迷研究那“天鹅绒”的织法,虽屡屡失败,却兴致不减;想起孙管事带着老师傅们秘密打造备用机括时那专注而兴奋的神情;想起周婉娘将府中事务打理得妥帖周全,让他全无后顾之忧……
这个家,正因为有这些人在各自的领域努力发光,才显得如此坚实而充满生机。
“不管你是谁,想动我王家,都得先掂量掂量。”王明柱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接下来的几日,王家的几项“动作”陆续展开。招募工匠的告示贴出,引得不少手艺人前来打听;寻觅新原料产地的风声,也在特定的商贾圈子里流传;工坊内叮叮当当的“改造”声响,更是瞒不过近邻。
王府和工坊附近,似乎也多了一些“偶然”路过、或驻足观望的生面孔。林红缨派出的“暗桩”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这一日,一个自称来自蓟州、手艺精湛的木匠前来应募,言谈间对织机结构颇有见解,甚至能说出几种不常见的榫卯名称。负责初步筛选的管事觉得是个难得的人才,便引他去见孙管事。
就在这木匠跟着管事穿过工坊前院时,不远处正在“监督”改造工程的林红缨,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此人垂在身侧的手——虎口处有一层颜色略浅于周围皮肤的新茧,位置形状,更像是常年握刀而非持斧凿。
她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与身旁的工匠说着话,暗地里却对隐在人群中的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迷雾依旧,但敏锐的猎手,已经嗅到了风中那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棋盘之上,落子无声,而交锋,或许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