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周靖安将她安排进来，是作为对付沈家、尤其是大房的棋子。
她别无选择。
但棋子，未必不能有自己的退路。
沈昭月显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背后更有太子撑腰。
与这样的人为敌，风险太大。
周靖安的命令要执行，可若能在关键时刻，暗中卖给沈昭月一个大人情，留下一条隐晦的退路呢？
不求她能完全庇护自己，只盼将来若有变故，她能看在今日这点“香火情”上，抬手行个方便，或许就能保下一命。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藤蔓般悄然滋长。
她需要更仔细地观察，更谨慎地行事，在完成主子任务的同时，为自己寻得那一线微妙的生机。
柳依依拢了拢衣襟，将眼中复杂的算计深深掩藏。
与此同时，东宫，紫宸殿。
沈昭月并未立刻歇息。
她换了一身简便的常服，坐在窗下的软榻上。
星痕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身侧三步之外，单膝点地：“少主。”
“锦瑟院那边，有什么动静？”沈昭月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柳氏已命其丫鬟春香设法向外传递消息，内容关于影魅之事，并提醒其主子另有他人对沈府下手。”
“春香武功不弱，擅长隐匿，已从角门潜出，属下已派人暗中缀上，看其联络方式与路径。”
星痕汇报简洁，“沈玉栋回房后摔砸器物，对心腹小厮张狂言语间对大房怨恨颇深。”
“沈琏入睡前与柳氏密谈，情绪激动，似对沈相爷积怨被挑起。”
沈昭月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沿。
柳依依果然第一时间报信了。
周靖安想必此刻已经知道了。
至于沈琏和沈玉栋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二房这对父子，心性早已扭曲，只需一点火星，就能燃起熊熊妒火。
“继续盯紧，尤其是柳依依和春香。”
“她们与周靖安的联络方式、频率，务必摸清。”
“沈玉栋那边也看着点，别让他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蠢事，现在还不是彻底清理二房的时候。”
沈昭月吩咐道，“另外，影魅的尸体处理干净，查过她身上所有物品，可有什么线索指向柔妃或四皇子？”
“已查过，并无直接证据。”
“影魅身上干净，所用之物亦无特殊标记。”
“柔妃与四皇子行事谨慎。”
星痕答道，“不过，从其肌理骨骼与旧伤痕迹判断，此人训练营大致在北方。”
“与之前掌握的、周家可能秘密培养死士的区域有部分重叠，但无法确定是否为同一处。”
沈昭月蹙眉。
果然，想抓住柔妃母子的直接把柄，没那么容易。
周家更是滑不溜手。
“知道了。下去吧。”她挥了挥手。
星痕无声退去。
沈昭月起身，走到殿内另一侧的书案前。
案上摊着一张京城简图，一些重要地点被她以朱笔做了标记。
镇国公府、凤仪宫、永和宫、沈府、东宫……
还有已被她暗中掌控、正逐步清理的周家暗产，如那软红阁。
影魅之事，虽揭穿了一个钉子，却也打草惊蛇，让背后之人更加警惕。
周靖安、柔妃、四皇子，甚至可能还有别的藏在暗处的眼睛，此刻恐怕都在调整策略。
她指尖点在图上的“沈府”二字。
柳依依这个新变数，心思深沉，懂得审时度势，未必不能加以利用。
或许，可以从她那里，打开周靖安秘密势力的一个缺口？
还有沈琏父子……蠢货有蠢货的用法，尤其是当他们认为自己很聪明的时候。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沉稳有力，并非内侍。
沈昭月抬眸，只见萧景宸身着墨色常服，走了进来。
他步履稳健，身姿挺拔，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影。
“还没歇息？”萧景宸走近，很自然地在她身侧的另一张椅上坐下。
自从“坦诚”之后，二人在紫宸殿内相处，便少了诸多顾忌。
“殿下不也没歇？”沈昭月将地图轻轻卷起。
“孤刚收到消息，周靖安那边，已经收到关于假‘沈玉莲’的消息了。”
萧景宸语气淡淡，“周靖安大约很失望，毕竟这次下毒没有成功。”
沈昭月扯了扯嘴角：“只是可惜，没能抓住柔妃和四皇子的实证。”
“柔妃浸淫后宫多年，四弟看似懦弱贪财，实则心思缜密，不会留下明显把柄。”
萧景宸看向她，“倒是你府上那位新二婶，似乎有点意思。”
“柳依依？”沈昭月挑眉，“殿下也注意到她了？”
“能在那种情况下迅速反应，将沈琏的失察之责轻巧带过，还顺势挑拨离间，不是简单角色。”
萧景宸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周靖安倒是会选人。”
“不过，心思活络的人，往往也更容易为自己打算。”
沈昭月心中一动，看来太子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殿下觉得，此人可用？”
“可控，则可用。”
萧景宸缓缓道，“关键在于，如何让她觉得，为我们所用，比死心塌地为周靖安卖命，更符合她的利益，且风险更小。”
“殿下思虑周全。”沈昭月点头。
萧景宸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今日之事，虽有些波折，但总体仍在掌控。”
“沈玉莲这个隐患已除，影魅背后之人短期内不敢再轻易动用类似手段。”
“你且宽心。”
沈昭月迎上他的目光，那双凤眸在烛光下深邃如潭，却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自结盟以来，二人虽未真正同寝，但在这紫宸殿内，这种并肩谋划、默契渐生的感觉，竟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定。
“我明白。”
她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只是觉得，这京城的水，比斩月楼接过的任何一单生意，都要浑，都要深。”
“浑水才好摸鱼。”
萧景宸也淡淡一笑，那笑意冲散了他眉宇间惯有的冷冽，“慢慢来，孤与你，有的是时间，将藏在底下的鱼，一条一条，都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