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桂楼风起 天骄云涌
镇魔关内，格局与先前诸关截然不同。没有纵横交错的繁华街市，没有琳琅满目的商铺楼阁，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风格粗犷、以巨型骨骼、星辰残骸、神铁矿石直接堆垒而成的建筑群落。它们大多低矮、坚固、实用，带着浓重的兵营与堡垒气息，仿佛随时准备迎接下一场残酷血战。
空气中弥漫的煞气与血腥味，即便有某种古老的阵法净化过滤，依旧比关外浓郁数倍。沉重肃杀的氛围，压在每一个踏入此关的生灵心头。
古尘并未立刻前往那传闻中埋葬了准帝、令大圣都心悸的陨圣山。二十年的血火历练，早已磨去了少年时的急躁。他深知，越是凶险莫测之地，越需谋定后动。初至此地，首要便是了解关内形势，感知各方势力与强者动向。
他穿行在那些风格粗犷的建筑之间，目光扫过街边偶尔可见的、以物易物或以特殊功勋兑换资源的简陋摊位，最终，在一处相对“热闹”的区域，停下了脚步。
这里有一棵“树”。
并非生长在土壤中，而是直接扎根在一块方圆数里的、暗金色的星辰骸骨之上。树干粗壮如小山，表皮呈银灰色，布满龙鳞般的纹路，枝叶繁茂，每一片叶子都形如弯月，通体晶莹，散发出清冽如水、却又温润如玉的奇异香气——月桂之香。
此树不知存活了多少万年，其主干被巧妙地掏空、修整，构筑成了一座高达九层的楼阁。楼身与树干浑然一体，飞檐斗角皆由活着的枝桠自然生长、弯曲而成，点缀着永不凋零的银白桂花，清辉流淌，在这片以暗红与灰黑为主色调的关城内，显得格外清雅脱俗，宛如一片血腥沙海中的宁静绿洲。
楼前悬着一块非金非木的匾额，上书三个古意盎然的大字——桂花楼。
奇特的构造，宁神静心的月桂清香，让这座酒楼成为了镇魔关内一处颇受高阶修士青睐的聚集之所。毕竟，长期承受此地浓烈煞气与战意冲刷，心神极易疲惫紧绷，能有这样一处地方稍作舒缓，实属难得。
古尘步入楼内。
一楼大厅颇为宽敞，以天然的树瘤、根须作为隔断，形成了许多半开放的席位。此刻，楼内已坐了不下百人，气息驳杂而强大，最低也是圣王中期，大圣气息亦有数道，隐于楼阁上层或角落。各族修士皆有，人族、妖族、古族、甚至一些形态奇异的星空种族，彼此间虽大多保持着距离与警惕，但在这桂花香气与某种无形规则下，倒也未起冲突，只是低声交谈，或独自静坐。
浓烈的酒香、奇异的肉香（显然非寻常兽肉），混合着月桂清气，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议论声、碰杯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真实还是阵法模拟的丝竹之音，交织成一片略显嘈杂却又充满生气的背景。
古尘寻了一处靠窗的僻静角落坐下。窗外，正对着那棵古老月桂树延伸出的、笼罩着小半个庭院的枝桠，桂影婆娑，清香愈浓。
很快，一名身着素雅青衣、修为在圣人境界的侍者无声走近，放下一个以温玉雕成的酒单。
古尘扫了一眼，酒单上的名字皆透着此地特色：“血泉酿”、“煞骨烧”、“战魂涎”、“不灭火”……他随意点了一壶价格中等的“血泉酿”，又点了两样标注为“星兽精膂”、“龙筋冻”的下酒小菜。
侍者躬身退下，不多时，便将酒菜送上。
酒壶是暗红色的陶器，触手温润。斟出一杯，酒液竟真如浓缩的血浆，粘稠厚重，泛着暗红光泽，却无血腥气，反而有一股炽烈如火、又深沉如渊的醇香扑鼻而来。小菜也晶莹剔透，蕴含着精纯的气血精华与道则碎片，显然非寻常食材。
古尘端起酒杯，轻啜一口。酒液入喉，如同吞下了一道温热的岩浆，瞬间在体内化开，化作磅礴的气血热流与一丝丝奇异的战意道韵，冲刷着四肢百骸，竟对抵抗外界煞气有微弱的辅助之效。他微微点头，此酒倒也名副其实。
他并未动用神念强行探查，只是放松心神，让轮回感知如同无形的水波，自然融入周遭环境，捕捉着大厅内各处传来的、被桂花清香柔化了的交谈碎片。
信息如同溪流，汇入他的识海。
“……金乌族那位陆青太子，了不得啊！”靠近楼梯的一桌，几个气息炽烈的妖族修士正低声热议，其中一人语气带着惊叹，“前日在‘焚天星域’的古遗迹外围，遭遇了一位成名超过三千年的老牌大圣，据说是‘黑煞盟’的副盟主。两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陆青太子只出了三拳！太阳真火凝练到极致，化为纯金之色，第三拳直接打穿了那位大圣的护体圣域，将其焚成灰烬，连神魂都没逃出来！”
“太阳真火臻至化境，返璞归真，呈纯金之色……这已是接近金乌始祖的本源神火了！”同桌另一人倒吸冷气，“这位太子出世不过百年，便有此等威势，恐怕其目标直指那传说中的‘太阳仙体’！”
“何止金乌族！”邻桌，一个浑身笼罩在石质甲胄中的高大身影闷声道，声音如同巨石摩擦，“圣灵族的‘石天毅’更可怕。他在‘万石林’禁区深处闭关十年，引动了那片自开天辟地便存在的混沌石气入体。据传，其石灵本体正在发生不可思议的蜕变，石皮之下，隐约有混沌光华流转，很可能……是要孕育出传说中的‘混沌石灵体’，那可是能与混沌体媲美的至高圣灵体质！”
“混沌体……”这个词一出，附近几桌的议论声都小了许多，不少人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与向往。混沌体，传说中拥有混沌大道眷顾的体质，同阶无敌的代名词，每一个时代若出现，必是帝路最强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说到霸体与特殊体质，”另一角，几个人族修士的谈话吸引了古尘的注意，“苍天霸体一脉的传人‘霸无极’，与不灭金身的当代行走‘叶惊天’，半月前在‘帝陨平原’遭遇，打了一场。据说两人都打出了真火，将那片古战场都打得沉陷了百里！最后两败俱伤，各自退走。但战后有观战者感知到，他们离去时散发的道韵波动……似乎都已破入了大圣领域！”
“霸体与金身，皆是至强体质，且相争了不止一个时代。他们双双破入大圣，这帝路后半程，怕是要更热闹了。”
“我人族天骄亦不遑多让。”一位白发老圣王抚须道，眼中带着自豪，“南域”天剑宗’那位得了上古剑尊传承的‘剑无名’，据说其剑意已能引动诸天星辰剑鸣，曾在第十四关一剑断星河，逼退三位异族大圣的联手。”
“还有‘广寒宫’的当代太阴圣女‘月禅’，传闻她体内太阴血脉发生返祖异变，疑似觉醒了某种早已失传的‘广寒仙体’，已连败三位挑衅的异族大圣，风采绝世。”
人族天骄的消息，让大厅内不少人族修士挺直了腰杆，议论声也大了几分。在这万族争锋的帝路，尤其是镇魔关这等前沿凶险之地，本族强者的崛起，总是最能提振士气。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兴奋的年轻声音响起，提到了一个让古尘端酒的手微微一顿的名号：
“嘿，你们可听说最近十几年来，从前面几关一路杀上来、声名鹊起的‘三星耀世’？”
“三星耀世？”有人疑惑。
“对！据说是三个结伴同行的人族修士，并非出身什么无上大教或古老世家，像是散修，但实力强得离谱！”那年轻修士似乎消息灵通，语速加快，“一个用剑，剑道超绝，据说已领悟‘心剑’之境，剑出无影，防不胜防；一个精通阵道，能瞬息成阵，甚至能以阵法引动周天星斗之力，困杀强敌；还有一个，肉身力量恐怖绝伦，拳可碎星，疑似修有某种失传的远古战体秘法！”
“这三人配合默契无比，据说在第十二关‘锁妖关’外，遭遇了一位因他们收获的宝物而起贪念、不顾脸面亲自出手的大圣。三人联手，以仙三王者之身，竟与那位大圣周旋了整整一日，最后凭借那阵法师布下的绝杀大阵与剑客的舍身一剑，重创了那位大圣，迫使其退走！自此，‘三星耀世’之名不胫而走！”
“仙三逆伐大圣？还是正面硬撼周旋？这……太夸张了吧？”有人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当时有不少人目睹。据说他们如今已闯到第十四关附近，修为恐怕也已踏足圣境，战力更不可同日而语。不少大教和古族都开始关注他们，想要招揽呢！”
剑、阵、力……配合默契，从前面几关一路杀上来……
古尘端着酒杯，望着杯中那如血般粘稠的“血泉酿”，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欣慰弧度。
是了，齐昊的剑，林婉儿的阵，赵莽的力。
没想到，当年陨星关一别，他们三人不仅未曾落下，反而在更为险恶的帝路中相互扶持，闯出了如此响亮的名头。“三星耀世”……很不错。
一丝暖流悄然划过心间，冲淡了些许此地无处不在的肃杀与寒意。孩子们，真的成长了。
然而，这份欣慰并未持续太久，便被一股更深沉、更悠远的怅惘所取代。
他轻轻晃动着杯中酒液，暗红的酒面微微荡漾，仿佛倒映出某些早已远去、却愈发清晰的画面。
算起来，自当年离开北斗葬帝星，离开太阳神教，离开师尊穆老的庇护，独自踏上星空古路……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
一百多年。
对于动辄闭关数十上百年、寿元以千年计的圣阶修士而言，或许不算太长。一次深层次的悟道，一次险地的探索，或许便耗去了这般光阴。
但对于那些修为可能终其一生也难以突破仙三、乃至圣境关隘的故人而言呢？
一百多年，已是凡俗一生的长度，甚至是几代人的更迭。
穆老……他老人家寿元本就无多，如今可还安好？是否还在那熟悉的殿堂内，对着星空推演棋局，等待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归去？
姜川大哥，太阳神教那位豪爽刚毅的师兄，如今是否已接掌教务？面对紫微星域愈发复杂的局势，他可还支撑得住？
烈阳长老、陈灼师兄、苏萱师姐、澹台长老……还有，姜灵儿。
那个眸子清澈如星、总带着几分灵动的少女，如今……又是什么模样了？
记忆中的山河故土，故人音容，并未因岁月的流逝与修为的增长而淡去，反而在历经星空浩瀚、古路血火之后，愈发清晰地烙印在神魂深处，成为道心的一部分，成为支撑他不断前行、攀登绝巅的一份沉甸甸的牵挂与责任。
成就越高，前路越远，站在更高的地方回望，才愈发明白那份根系的珍贵，也愈发感受到守护的不易。
杯中酒液平静下来，暗红如血，亦如那片记忆中浸染了战火与离别的大地。
“穆老……姜川……太阳神教的诸位……你们，可还安好？”无声的低语，在古尘心间流淌。
他知道，这份牵挂，这份思念，唯有转化为更强大的力量，才能不负。
唯有变得足够强，强到能横渡无尽星海，无视万族阻隔；强到能镇压一切动乱，庇护一方安宁；强到能踏上那条路的尽头，掌握改写规则的力量……
才能真正护得住，那些他想护住的人，那片他想守护的山河。
桂花楼内，喧嚣依旧。
各路天骄的消息仍在流传，未来的风暴正在酝酿。
古尘静坐角落，银发垂肩，青衫寂然。
他端起酒杯，将杯中那如同浓缩了百年征尘与思念的“血泉酿”，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炽烈如火，却暖不透那深邃眸底的一丝清寂。
唯有一股更加坚定、更加沉凝的意志，在那轮回道韵的深处，悄然滋生，如那窗外月桂，根系深扎于骸骨，却依然向着星空，绽放清辉。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但有些人与事，值得用更强的力量，去守护，去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