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集市,人声鼎沸。
空气中弥漫着麦芽糖和烤肉的香气,像一张温暖的网,将整个木叶村笼罩其中。
林羽提着一篮刚采购的草药,缓步穿行在拥挤的人潮里,那股熟悉的喧嚣,曾是他伪装疯癫时最尖锐的背景音,如今听来,却只剩下一种踏实的安宁。
“不对!我说是林叔叔!”一个稚嫩却坚定的声音穿透嘈杂,钻入他的耳朵。
林羽循声望去,只见两个七八岁的孩童正蹲在糖葫芦摊前,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争得面红耳赤。
“林叔叔才是真正的逆子!我爸爸说,他敢当着全族的面,指着长老的鼻子骂!”第一个孩子挥舞着小拳头,满脸崇拜。
另一个孩子立刻反驳,鼻孔都放大了几分:“你懂什么!现在那个每天吹着笛子送报纸的大哥哥才是!我亲眼看见的,他路过钟楼,笛声一响,钟楼就自己‘当——’地唱起歌来!那可是从来没响过的钟!”
他们的争论引来了周围几个大人的善意哄笑。
林羽的脚步顿住了。
曾几何时,“逆子”这个词,是钉在他脊梁上最沉重的枷锁,如今,却成了孩子们口中某种荣耀的象征。
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从钱袋里摸出几枚硬币,对摊主说:“两串最大的。”然后,他微笑着转向那两个还在互相瞪眼的孩子,将沾满糖衣的山楂递了过去。
孩子们愣了一下,但还是接过了糖葫芦。
“谢谢叔叔……”
“谢谢林叔叔!”
林羽看着他们,眼底的笑意温和而深邃:“你们说的,都不对哦。”
两个孩子同时抬起头,满眼困惑。
“真正的逆子,”林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他们心湖,“是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自己很害怕的人。”
一句话,让两个孩子瞬间安静下来,他们舔着糖葫芦,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不属于他们年龄的思索。
片刻后,他们对视一眼,不再争吵,转身跑进了人流深处。
林羽望着他们小小的背影,心中那块因常年伪装而结成的硬痂,似乎又剥落了一层。
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几乎陌生的轻松。
午后的阳光正好,鼬的到访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没有穿代表暗部的制服,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常服,却依旧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沉静气场。
他将一封信函轻轻放在林羽面前的茶桌上,信封上没有署名,封口却用火漆烙印着宇智波一族的团扇徽记。
“匿名投诉信,”鼬的语气平淡无波,“指控回声堂‘传播非正统思想,动摇忍者根本’。”
林羽甚至没有去碰那封信,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看来,我戳到某些人的痛处了。”
鼬注视着他,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没有多言,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将那封信拈了起来。
在林羽略带讶异的目光中,他修长的手指翻飞,几下便将那封充满敌意的信函,折成了一架小巧的纸飞机。
他走到窗边,手腕轻轻一抖,纸飞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越过庭院,最终悄无声-息地坠入池塘中央,漾开一圈涟漪,很快便被水浸透,沉了下去。
“教育署刚通过一项新规。”鼬转过身,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金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暖意,“从下个季度开始,‘心理健康评估’将正式纳入族内所有忍者的晋升标准。”
林羽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眉梢:“你推的?”
鼬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飘向窗外那片被纸飞机惊扰过的池水,声音轻得仿佛一声叹息:“我只是觉得,有些人,不该再独自一人承受所有的黑暗。”
傍晚,送走鼬后,林羽开始整理药庐的旧物。
在一个积满灰尘的箱底,他翻出了一个破旧的笔记本。
那是他伪装疯癫时,为了让戏演得更真,特意准备的“日记”。
他翻开来,里面满是意义不明的夸张涂鸦,字迹狂乱,写满了胡言乱语。
有诅咒长老的话,有对天空颜色的古怪描述,甚至还有画上去的、不存在的昆虫。
每一页,都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疯狂。
这是他最想销毁的过去。
林羽拿起火柴,正准备将这本记录着他屈辱与伪装的日记付之一炬,指尖却在翻动最后一页时,感到一丝微小的凸起。
他停下动作,借着夕阳的余晖仔细看去,发现在一团浓墨涂抹的怪物图案下,夹页的缝隙里,藏着一行用针尖刻上去的、几乎无法辨识的小字。
他屏住呼吸,将眼睛凑近。
“哥哥看这里——我在演戏,但眼泪是真的。”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时间倒流回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他躲在被子里,死死咬住拳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浸湿枕巾。
那些不为人知的崩溃,那些独自舔舐的伤口,原来,他曾用这样隐秘的方式,向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倾诉过。
林羽怔住了许久,手中的火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最终没有点燃那本日记,而是将它小心翼翼地合上,放进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
或许,有些谎言,存在的意义,本就是为了守护最真实的东西。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林羽像往常一样打开回声堂的店门,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就在他拉开门栓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异样的色彩。
在他门楣的铜钉下方,不知何时,多了一朵小小的野樱花。
此时早已过了樱花盛开的季节,但这朵花却开得异常灿烂,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娇嫩欲滴。
林羽心中一动,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碰那花瓣。
一缕极淡、却无比熟悉的药香,顺着他的指尖,悄然钻入鼻腔。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街道的尽头。
街角转弯处,一个瘦削的少年身影缓缓出现。
他肩上扛着一摞崭新的《木叶夜话》,口中轻声哼着一支不成调的童谣,步伐不疾不徐。
晨光熹微,照亮了他清秀的侧脸,也照亮了他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
在那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正在苏醒,隐隐有三枚勾玉的虚影一闪而过。
是那个送报的少年。
两人的目光在清晨宁静的空气中交汇。
少年停下脚步,不再哼唱,只是远远地看着林羽。
他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褪去了往日的冰冷与麻木,多了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数秒后,少年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他对着林羽,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林羽看懂了。
他说的是:“谢谢。”
少年没有再停留,转身,继续着他送报的工作,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巷的另一头。
林羽收回目光,低头看着那朵樱花,许久,才长长地、释然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走进店内,打开了遍布全镇的晨间广播。
熟悉的沙沙声后,他自己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地在木叶的每一个角落响起:“今天,也请替那个还没名字的人,说一句真话。”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监听设备前,记录下那些从扩音器里传来的心声。
他只是为自己泡了一杯热茶,搬了张藤椅,坐在店铺门口。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
听着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听着邻居开窗的声音,听着远处孩童的嬉笑声,听着那些通过回声堂传来的、或哭或笑、或迷茫或坚定的低语……听着这座他曾拼尽全力想要逃离的村庄,正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慢慢醒来。
午后,暖阳正浓,一只形态精巧的机械狐狸悄无声息地跃上了回声堂的屋顶。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蹲在那里,面朝东方,久久伫立,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将万物都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只机械狐狸的影子,也被投射在整条街道的青石板上。
只是,那影子的形状,看起来不再像一只狐狸。
倒像一个披着黑色长袍的少年,正牵着另一个比他更小的身影,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