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孙悟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不是因为身体的难受,而是那心口被反复撕扯的剧痛。
她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
指甲深深掐入手臂的皮肉,她试图用这生理上的疼痛,来转移那无处宣泄的心碎。
可没有用。
那痛楚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钉在她的灵魂深处。
洞外。
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微弱的光线透过轰鸣的水幕,勉强照亮了石室内的一片狼藉。
空酒坛滚得到处都是。
空气中弥漫着宿醉后酸腐的酒气和她自己身上狼狈的气息。
她怔怔地看着那从水幕缝隙中透进来的一缕天光,眼神空洞。
曾几何时,她最喜欢这样的清晨。
她会一个筋斗翻上花果山的最高处,看着太阳跃出云海,将万丈金光洒遍她的王国。
听着漫山遍野的猴子猴孙们醒来时的喧闹,只觉得天地广阔,任她遨游。
可现在,这光却刺得她眼睛生疼。
那即将到来的属于白日的喧嚣,也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排斥。
她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让任何猴子看到她这副模样……这个被情爱击垮、狼狈不堪到连自己都厌恶的齐天大圣。
她挣扎着扶着冰冷的石壁,勉强站了起来。
头晕目眩,脚步虚浮。
孙悟空走到角落那汪从石缝中渗出的小小的泉眼旁,掬起一捧冰冷的泉水,胡乱地泼在脸上。
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头脑似乎清醒了一瞬。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的无处可逃的痛苦。
她看着水洼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本来姣好的面容此刻却略显苍白,金发凌乱,眼底布满血丝。
……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神采?
孙悟空猛地抬手狠狠砸向水面,破碎了自己的倒影,也溅起一片冰冷的水花。
“没出息!”她低声骂着自己,声音沙哑不堪。
可骂又有什么用?
心丢了,就是丢了。
被人碾碎了,就是碎了。
不是靠几句狠话,几坛烈酒,就能重新拼凑起来的。
她颓然坐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阳光渐渐强盛起来,透过水幕在石室内投下晃动斑驳的光影。
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周身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霾与绝望。
新的一天开始了。
花果山依旧是她熟悉的花果山。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不一样了。
那个会为一个人心动、会因一个人心碎的孙悟空,或许……已经死在了昨天龙宫那场冰冷彻骨的决裂里。
剩下的,只是一个被掏空了灵魂、不知该去往何处的空壳。
而她,甚至连为自己哭一场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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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仿佛被拉扯成了一条粘稠而痛苦的丝线。
它绕在人的脖子上缓慢地,无止境地将人生生凌迟着。
孙悟空没有再离开过那间最深处的石室。
她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着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花果山的猴子们似乎察觉到了大王的异常。
有几只胆大的老猴曾小心翼翼地靠近水帘洞试图探问,却被洞内弥漫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死寂逼退。
这些天孙悟空没有再酗酒,身体的极度不适让她连闻到酒气都觉得恶心。
她不知道究竟是酒带来的不适,还是……
但她也没有进食,只是偶尔机械地捧几口冰冷的泉水,维持着最基本的‘人’的需求。
大部分时间,孙悟空只是靠着石壁坐着,或者蜷缩在石床上,金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某处。
没有焦点,也没有神采。
脑海里,那两个杨戬在不停地厮杀、交替。
一个是灌江口结界中,流露脆弱与温柔,紧紧握住她手的杨戬。
另一个,是龙宫静室内眼神冰冷,说出“演喜欢一个人”的杨戬。
哪一个才是真的?
或者说,哪一个才是他愿意让她看到的‘真’?
她越想,头就越痛,心也越冷。
就像陷入了一个无解的迷宫,无论走向哪个方向,最终都会撞上冰冷的、名为‘欺骗’的墙壁。
她偶尔会发出一声极轻的自嘲般的嗤笑。
她在笑自己愚蠢,笑自己天真,笑自己竟会将虚情当作真心,还傻傻地捧了出去。
……
这期间,八戒来过一次。
那呆子大概是听说了什么,扛着钉耙,咋咋呼呼地闯进水帘洞。
靠着出色的嗅觉,他轻松找到角落里那个烂醉如泥、眼神空洞的金发女子时,明显愣住了,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
“猴……猴哥?”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孙悟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八戒凑近了,围着她转了两圈,一双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见她依旧毫无反应,这才挠了挠头,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叹了口气。
“唉,我说猴哥,哦不,猴姐……你这是何苦呢?”
他笨拙地试图安慰。
“那二郎神就是个捂不热的冰疙瘩!我在……我早就看出来了!为了这么个玩意儿,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不值当啊!”
见孙悟空依旧不语,他咂咂嘴,又换了个方向。
“……要不你跟我去凡间散散心?高老庄的翠兰……她做的斋饭可是一绝!保准让你吃了就把那些烦心事都忘了!”
回应他的,只有石室内空洞的回音和水帘不变的轰鸣。
八戒又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见孙悟空始终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木偶,最终也只能无奈地站起身,重重叹了口气。
“得,算我多嘴……你好自为之吧。要有啥事,招呼一声,我随叫随到!”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洞内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八戒的探望,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只是泛起了几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迅速沉没了。
甚至没能让孙悟空空洞的眼神,产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傍晚。
一只通体雪白,翅羽边缘带着淡淡蓝光的海东青,竟然穿透了花果山的结界与水帘,精准地落在了石室的窗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