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案前摇曳,映得《听魂札记》的残章泛出幽蓝光泽。
林晚昭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指尖轻轻划过那行血书小字:“命骨被改者,灯痕蚀心,非死即焚。”她的呼吸微滞,仿佛那字迹正顺着指尖爬进血脉,一点一点灼烧她的经络。
“唯以血引火,反噬灯毒……”她低声念着,声音轻得像是一缕风,却在寂静的守言堂内激起回响。
烛芯“啪”地炸开一朵火花,惊得她眸光一颤。
就在此时,门外骤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姐姐!”林念安的声音带着哭腔,推门而入,怀里抱着一个昏睡的孩童。
那孩子约莫六七岁,额头浮现出一道金纹,形如灯芯,微微跳动,像是有火在皮下燃烧。
他唇角干裂,不断呢喃:“灯要亮了……灯要亮了……”
林晚昭心头一震,迅速起身探手搭脉。
指尖刚触到那孩子腕间,一股滚烫的血流猛地冲撞而来,如岩浆逆流,震得她五脏俱颤。
这是——灯毒。
最原始、最纯粹的灯毒,与她肩头那道金纹同源,如同血脉相连的孪生之火。
可这不该存在!
灯契自古只选一人,为何会有第二个“灯引”?
她猛然抬头,眸光如刀:“他在哪吃的‘安魂粉’?”
“鬼市,灰袍人给的……说是能安魂定魄,不痛不梦。”林念安声音发抖,“可他吃了就倒了,额头开始冒金纹,嘴里一直念着那句话……我怕极了,只能带他来找你。”
林晚昭瞳孔骤缩。
灰袍渊——他们在试药。
不是偶然,不是意外。
那是系统性的筛选,用无辜孩童做引,试图复制“听魂者”的体质,制造更多灯引,为那盏不该存在的灯,点燃更多薪柴。
她脑中轰然炸响,母亲临终前的画面再度浮现:苍白的脸,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晚昭……藏好你的耳朵……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安宁,是命。”
原来如此。
他们不是在镇邪,是在养邪。
而她,是唯一活下来的祭品。
沈知远从外间快步走来,见状立即皱眉:“这孩子中毒极深,得立刻送医馆!”
“送不了。”林晚昭声音冷得像冰,“这不是寻常毒,是灯毒入髓。医者不懂听魂之术,只会当他是疯症,一剂寒凉药下去,当场暴毙。”
沈知远一怔:“那你说怎么办?任他这样烧下去?”
林晚昭没答,只是缓缓抬起手,从发间抽出一支玉簪。
簪尖锋利,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你要做什么?”沈知远瞳孔一缩,伸手欲拦。
她侧身避开,眼神却未曾动摇半分。
“他们想用孩子试药?”她低语,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又重得压碎人心,“想拿无辜者的命,去喂那盏邪灯?”
她冷笑,抬手划过手腕。
鲜血霎时涌出,顺着玉簪滴落,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朵猩红的花。
“——来,冲我来!”
她将血滴向那孩童额头的金纹。
刹那间,异变陡生。
金纹骤然暴闪,如灯芯被烈风鼓动,青烟自孩童鼻腔、耳道喷涌而出,带着腐骨的腥气。
林晚昭脑中轰鸣如雷,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铁针刺入天灵,直贯心脉。
她咬牙撑住,指尖死死按住那孩子额头,血线竟如活物般逆流而上,缠绕她的手臂,直逼心口。
“你在干什么!”沈知远怒吼,扑上来想夺她手腕。
“别碰她!”林念安尖叫,“你看——!”
只见那青烟被血线牵引,竟缓缓从孩童额头剥离,化作一缕扭曲的毒气,盘旋而起,直扑林晚昭左肩。
她肩头的灯痕猛然灼亮,金纹如活蛇游走,瞬间将那青烟吞没。
整间守言堂嗡鸣震颤,烛火齐齐压低,仿佛被无形之力吞噬。
林晚昭浑身剧颤,冷汗如雨,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
她双膝一软,却硬撑着不肯倒下,牙关紧咬,直至渗出血丝。
“我才是灯引……”她喘息着,声音破碎却坚定,“要试药?——拿我的命去试!”烛火将熄未熄,守言堂内一片死寂,唯有那孩童微弱的呼吸声在回荡。
林晚昭跪伏于地,唇角不断涌出暗红血沫,一滴滴砸在青砖上,像极了冬日里冻裂的梅瓣。
冷汗浸透她的中衣,贴在背上如蛇爬行,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铁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千钧之痛。
可她嘴角却扬起一丝极轻、极冷的笑。
——值了。
那孩子缓缓睁眼,瞳孔混沌又清明,小手颤巍巍地抬起,触到她冰冷的手背:“姐……姐姐……灯不疼了……”声音稚嫩如初春嫩芽,却像一把钝刀,狠狠剜进林晚昭心头。
她想抬手摸摸他的头,可手臂一颤,竟连这点力气也抽尽。
就在此时,一道灰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堂角,仿佛从夜色中凝出。
代痛疗心道姑手持一柄乌木针匣,步履轻得如同踏雪无痕。
她未多言,只将三根银针稳准狠地刺入林晚昭心俞穴,指尖微捻,一股清寒之气顺针而入,勉强压下那狂躁欲焚的心脉之火。
“你吸的是‘初燃之毒’。”道姑声音如古井无波,“此毒乃灯契初燃时剥离的残烬,专蚀心魂。七日之内,不可动情,不可动怒,不可动血——否则,心脉自焚,魂飞魄散。”
沈知远双拳紧握,眼中怒火与痛惜交织:“谁给你的权力让他这么做?!”
道姑却只淡淡看他一眼:“不是谁给的权力,是他自己选的路。”她望向林晚昭,目光深邃如渊,“她知道代价。”
林晚昭喘息着,喉间腥甜翻涌,却仍一字一句挤出:“……值得。”
她闭上眼,意识沉入黑暗。
梦中风雪骤起,茫茫雪谷间,一座残破祭坛矗立于寒夜中央。
灰袍渊背对她而立,身形瘦小如童,手中捧着一盏半裂的青铜灯,灯芯幽幽跳动,映出他苍白侧脸。
他低声诵咒,声音沙哑破碎:“……燃我血,引幽魂,承契命,照黄泉……”
火焰忽地暴涨,幻象浮现——竟是幼年的林晚昭,站在火中,满脸惊恐。
一双手从背后将她猛地推开,是她母亲,面容模糊却带着决绝。
可当火焰中的“林晚昭”转头,那张脸……竟是灰袍渊自己。
“姐姐……”他嘶声低语,泪如冰坠,“你说不必烧……可没人告诉我……谁来替我疼……谁来替我活……”
林晚昭心头剧震,猛然惊醒!
冷汗涔涔,她猛地坐起,胸口如遭重击,几乎窒息。
窗外月色惨白,枕边不知何时落下一片灰烬,轻如蝶翼,形状却分明是一盏残灯。
她死死攥紧那片灰烬,指甲嵌入掌心,鲜血滴落,却恍若未觉。
玉簪静静躺在案上,烛光下泛着冷光。
她缓缓拾起,指尖抚过簪尖,如同抚过誓言。
“你想烧命?”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雪落,却带着焚尽一切的决意,“好啊……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以血断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