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甲魔物的咆哮震彻深渊。
白茯苓的身影已化为一道月白色的流影,归墟剑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剑光并不炫目,却带着一种深入法则的寂灭之意,每一次挥洒,都在骨甲魔物坚不可摧的甲壳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她的战术清晰而高效——不与这庞然大物硬拼力量,而是以极致的速度与精准,寻找甲壳衔接处的薄弱点。
骨甲魔物狂暴地挥舞着山岳般的巨爪,每一次拍击都让大地龟裂、魔气翻涌。但白茯苓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毫厘之差避开,剑光却如附骨之疽,精准地点在关节、甲缝、能量流转的关键节点。
嗤!
一道月白剑光没入魔物左前肢的关节缝隙。
骨甲魔物发出痛苦的嘶吼,那足以拍碎山峰的巨爪动作骤然一滞,甲壳缝隙间喷涌出紫黑色的污血。
白茯苓眼眸沉静如水。她能感觉到体内力量的流转,虽然尚未完全恢复,但涅盘重生后的经脉更加宽阔坚韧,归墟神力的运转少了从前的滞涩,多了一种生生不息的圆融。她小心地控制着神力输出,避免惊动体内沉睡的灵胎和蚀魂魔气。
战场另一端,截然不同的战斗正在上演。
路无涯与阴影魔物的对决,是纯粹的、暴烈的魔道之争。
【陨星】剑上的漆黑魔焰已化为实质的深渊之火,所过之处,连空间都被灼烧出扭曲的痕迹。路无涯的攻势大开大合,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即便右肩的伤口仍在被腐蚀性能量侵蚀,即便魔元消耗巨大,他的剑势却越发狂暴,仿佛要将所有的痛楚与愤怒都倾泻在这头诡异的魔物身上。
阴影魔物没有实体,它如同活着的黑暗,不断分化、重组,释放出一波波直击神魂的尖啸。这种攻击对寻常修士是致命的,但对路无涯这等魔魂凝练到极致的魔尊而言,虽能造成痛苦与干扰,却难以真正撼动他的根本。
真正麻烦的是,这魔物似乎能汲取周围深渊散逸的负面能量,几乎无穷无尽。
“烦人的东西。”路无涯血瞳中戾气翻涌,又是一剑斩碎了一片袭来的阴影触手,但触手很快在远处重新凝聚。
他感受着体内魔元的流逝,肩头的剧痛一阵阵传来。不能再拖了。
血瞳深处闪过一丝决绝。他左手并指,在【陨星】剑锋上一抹,暗金色的魔尊之血浸染剑身,漆黑的魔焰瞬间转为暗红,散发出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恐怖气息。
“给本尊——现形!”
暗红剑芒暴涨,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血月弧光,并非斩向某一片阴影,而是笼罩了整个阴影魔物可能存在的空间!
这是以本源魔血为引的秘术,代价不小,但足以逼出这头藏头露尾的畜生的核心!
嗤嗤嗤——!
被血月弧光笼罩的阴影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发出凄厉的尖啸,迅速消融、收缩。最终,在魔物中央,一颗拳头大小、不断搏动的紫黑色心脏状核心被迫显露出来!
就是现在!
路无涯身影化为一道血色流星,【陨星】剑直刺那颗核心!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核心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颗紫黑色核心突然剧烈搏动,迸发出一圈无声的、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神魂冲击!这冲击并非广域攻击,而是全部凝聚成一道尖锥,直刺路无涯的眉心识海!
路无涯血瞳骤缩。他料到这畜生会有垂死反扑,却没想到这一击如此凝聚、如此歹毒!若是全盛时期,他自有手段抵御或硬抗,但此刻他魔元损耗严重,又刚施展了消耗本源的秘术,神魂防御正是最薄弱之时!
砰!
无形的神魂尖锥狠狠撞入他的识海!
路无涯闷哼一声,前冲的身形骤然僵住,七窍同时渗出暗金色的血丝!【陨星】剑上的魔焰剧烈摇曳,几乎溃散。更糟糕的是,右肩伤口处那一直被他压制的腐蚀性能量,趁着他神魂受创、力量紊乱的瞬间,猛然爆发,如同活物般向他心脉侵蚀而去!
内外交攻,魔元失控!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单膝再次跪地,以剑拄地才勉强没有倒下。血瞳中的光芒迅速黯淡,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路无涯!”
清冷的女子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从战场另一端传来。
白茯苓一直分出一缕心神关注着这边的战况。当看到路无涯七窍溢血、魔气溃散的瞬间,她瞳孔骤缩,心中猛地一沉。
不能再纠缠了。
她面对正疯狂扑来的骨甲魔物,眼神陡然转冷。
“归墟——月殒。”
她轻声吐出四个字,不再是之前游斗的姿态,而是第一次真正引动了归墟剑意的核心力量。
归墟剑上,月白色的剑光内敛到极致,剑身周围的时空仿佛都向内坍缩、湮灭。她身影消失,下一瞬已出现在骨甲魔物最坚硬的头颅正上方,剑尖向下,轻轻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轻微的、仿佛气泡破裂的“噗”声。
以剑尖落点为中心,骨甲魔物那堪比神金的头颅甲壳,如同经历了万载岁月的风化,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紧接着是脖颈、身躯、四肢……那庞大的山丘之躯,在不到一息的时间内,彻底崩解为最细微的尘埃,连污血都没能留下半点,仿佛从未存在过。
归墟,万物终焉。
白茯苓落地,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这一剑对她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负担不小。但她没有丝毫停顿,身影已化作流光,冲向路无涯的方向。
此刻,那颗紫黑色核心见路无涯已陷入濒危,发出贪婪的尖啸,分化出无数阴影触手,就要将他彻底吞噬!
“滚开。”
冰冷的声音响起。
月白色的剑光如银河倒卷,横扫而过。所过之处,阴影触手如同遇到克星,纷纷溃散湮灭。白茯苓已挡在路无涯身前,归墟剑遥指那颗核心,剑意锁死。
阴影核心剧烈搏动,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竟舍弃了路无涯,猛地向深渊方向逃窜!
“逃得了么?”
白茯苓左手捏诀,虚空一点。一道无形的归墟力场瞬间笼罩了那片空间,阴影核心如同陷入泥沼,速度骤减。
她右手归墟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月白光虹。
嗤——!
光虹精准地穿透了那颗紫黑色核心。
核心的搏动戛然而止,随即无声炸开,化为漫天飘散的黑色光点,迅速被归墟剑意湮灭殆尽。
深渊边缘,骤然安静下来。
只有魔气紊乱的风声,和远方深渊传来的、似乎因首领陨落而变得惊恐的低沉呜咽。
白茯苓召回归墟剑,立刻转身蹲下,查看路无涯的状况。
他的情况很糟。
脸色苍白如纸,暗金色的血从七窍不断渗出,右肩的伤口处紫黑色腐蚀能量疯狂蔓延,已侵蚀到锁骨附近,所过之处血肉枯萎坏死。最严重的是他体内魔元紊乱暴走,气息衰弱到了极点,血瞳半阖,意识似乎都已模糊。
“路无涯!”白茯苓一手按住他完好的左肩,纯净的归墟神力谨慎地探入他体内,想要帮他稳住暴走的魔元。
然而,她的神力甫一进入,就遭到了路无涯本能魔元的激烈排斥!两股极端对立的力量在他经脉中冲撞,让他痛苦地闷哼一声,嘴角又溢出一缕血。
白茯苓立刻撤回神力,眉头紧蹙。不行,她的神力属性与他的魔元天生相克,此时强行输入只会加重他的伤势。
必须立刻处理伤口和稳定神魂!
她目光扫过周围,迅速锁定不远处一处相对完整、背靠岩壁的凹地。那里可以暂避深渊吹来的混乱魔风。
没有丝毫犹豫,她一手揽住路无涯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他持剑的手腕,低喝一声,爆发出剩余的力量,带着他高大的身躯,踉跄却迅速地冲向那处凹地。
将路无涯小心地靠放在岩壁下,白茯苓立刻并指点在他眉心,以最温和的、不带属性的灵识之力,试图安抚他受创震荡的神魂。
“路无涯,守住灵台!运转基础魔元周天,稳住经脉!”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直透他混乱的识海。
路无涯血瞳艰难地睁开一条缝,视线模糊中,只能看到她近在咫尺的、写满凝重与专注的苍白面容。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气音。
白茯苓没时间理会,她看向他右肩那可怖的伤口。腐蚀性能量仍在蔓延,必须立刻清除!
她伸出右手,掌心月白光芒流转,归墟神力被压缩到极致,只保留最纯粹的“湮灭”属性,小心翼翼地向伤口处那紫黑色能量探去。
嗤——!
归墟神力与腐蚀魔气接触,发出剧烈的消融声。白茯苓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需要极其精微的控制,既要清除腐蚀能量,又不能伤及路无涯本身的魔体,更不能让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爆发。
一点一点,如同最精密的雕刻。紫黑色的腐蚀能量被月白神力缓缓湮灭、剥离。这个过程对两人都是折磨,路无涯身体微微痉挛,牙关紧咬,却始终没有痛呼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缕腐蚀能量被清除。
白茯苓长舒一口气,脸色更白了几分。她迅速取出路无涯之前给她的、对稳固神魂有奇效的魔界奇珍——一瓶“凝魂幽露”,小心地滴了几滴在他眉心。又取出外用的魔药,敷在他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上,用自己干净的里衣布料撕成的布条,仔细包扎。
做完这一切,她才稍稍放松,靠坐在旁边的岩壁上,微微喘息。
她的消耗同样巨大。先战骨甲魔物,又强施展“月殒”速杀,再驱除腐蚀能量,体内力量已去了大半。
夜色(魔域的夜色)渐深,深渊吹来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混乱的低语。
白茯苓调息片刻,恢复了些许气力。她看向身旁昏迷的路无涯,他呼吸依然微弱,但总算平稳了一些,伤口处的魔药开始发挥作用,不再流血。
她沉默地看着他。这个不可一世、霸道偏执的魔尊,此刻闭目靠在那里,脸上还带着血污,竟显得有几分罕见的脆弱。
想起他最后时刻那不顾一切、以血引秘术的疯狂打法,白茯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总是这样,仿佛不知后退为何物,哪怕遍体鳞伤。
她轻轻抬手,用衣袖一角,擦去他唇边未干的血迹。
动作很轻,仿佛怕惊醒他。
就在这时,路无涯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血瞳缓缓睁开。
他的眼神起初有些涣散,随即迅速聚焦,落在近在咫尺的白茯苓脸上。
四目相对。
岩壁下的空间狭小,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
路无涯静静地看着她,血瞳深处没有了平日的暴戾与锋芒,只有重伤后的虚弱,以及一种近乎审视的、幽深难辨的光。
半晌,他嘶哑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你又多管闲事。”
白茯苓收回手,神色恢复平静:“我说过,会助你平定魔域之乱。你死了,我的承诺找谁兑现?”
路无涯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紧皱。他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自己被包扎好的肩头,又移到她因消耗过度而苍白的脸上。
“……你那破剑,威力倒是没退步。”他别开视线,看向深渊方向,语气依旧别扭,却少了以往的刺,“……谢了。”
最后两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几乎被风吹散。
但白茯苓听到了。
她微微一愣,看向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魔域的微光映照下,他下颌线绷紧,耳根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她没有回应,只是也转过头,望向远方依旧翻腾的魔云。
岩壁之下,两人并肩靠坐。
一者月白衣裙染尘,一者玄黑袍襟浴血。
身后是冰冷的岩壁,面前是永不停歇的魔渊嘶风。
但在这狭小的、充满血腥与硝烟气息的角落里,某种坚冰般的东西,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月光(或许只是魔域某种类似月光的光源)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魔云,吝啬地洒下几缕,恰好落在这一小片凹地。
白茯苓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散开。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你暂时动不了,这里也不安全。”
路无涯闭目感应了一下体内状况,眉头紧锁:“给本尊……两个时辰。勉强能走。”他睁开眼,血瞳中重新凝聚起属于魔尊的决断,“先回最近的镇渊堡。鬼枯手在那里有据点。”
“两个时辰……”白茯苓沉吟,“我为你护法。抓紧时间。”
路无涯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全力运转魔元,修复伤体,稳定神魂。
白茯苓握紧归墟剑,神识悄然铺开,警惕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
深渊的风依旧在嚎哭。
但在这岩壁之下,却有一种奇异的、并肩而立的宁静在蔓延。
他疗伤,她守关。
月白的剑光与残存的魔焰气息,在昏暗的深渊边缘,微弱却执着地交织着,照亮彼此身侧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