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见夏还沉浸在白茯苓那番清醒到残酷的“救谁论”带来的巨大冲击与心疼中,泪水凝结在脸上,化作冰冷的刺痛。她看着好友那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寒风中的背影,只觉得心被揪得生疼。
然而,白茯苓接下来用那依旧平静无波、却抛出了更惊心动魄内容的声音,再次将她打入更深的冰窟。
“其实,等完成任务,解除了同心印……”白茯苓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苏见夏做最后的交代,“我也不能……和你们回神界了。”
苏见夏猛地抬头,沙哑的嗓音因震惊而拔高:“为什么?!”她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猜测,最直接的便是——“难道……你真要回魔界,当……魔后吗?”
这个猜想让她不寒而栗。如果茯苓是为了逃避神界的伤害与指摘,选择投向路无涯的庇护(或者说,禁锢),那将是她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之一。
白茯苓却缓缓摇了摇头,嘴角那抹自嘲的弧度更深了些。她转过身,面对着苏见夏,碧色的衣裙与雪白的斗篷在寒风中轻轻拂动,脸色在幽蓝寒雾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那帮老家伙……”她淡淡地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恨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与讥诮,“为了‘保护’他们尊贵无瑕的主神,为了防止我这‘不安分’的‘异数’玷污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苏见夏心脏骤然一缩,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白茯苓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戴着薄薄手套(御寒)的双手,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前几天,不小心……把他睡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苏见夏屏住了呼吸。
“嗯,之前砚翎……我估计是那时候,我还没完全觉醒泠音的神魂与力量,体内的战神血脉和星辰之力尚未与神髓完全融合,所以……他们下的那个咒,没有立刻成功触发,或者效果被大大削弱了。”白茯苓的语气平静得像在分析一个学术问题,“但这次……不一样了。”
她抬起头,看向苏见夏,那双清冷的眼眸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悲哀的无奈。
“就……你自己看吧。”
说着,她缓缓抬起右手,用左手轻轻褪下了右手的御寒手套,露出了纤细白皙、指节分明的手掌。然后,她右手拇指的指甲,在左手掌心轻轻一划——
一道细微的伤口出现,渗出了血珠。
然而,那血珠的颜色……却不是正常的鲜红!
而是一种……极其诡异、极其不详的、泛着幽幽荧光的——
冰蓝色!
如同最纯净的冰川之心,又像是被剧毒侵染的寒冰!
那冰蓝色的血液,在白茯苓苍白的掌心缓缓汇聚,在极寒的环境下并未迅速凝固,反而散发着一种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
苏见夏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缩,死死地盯着那抹冰蓝,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的抽气声。
冰蓝色的血……
这在神界,是早已失传、被视为最阴毒、最禁忌的几种上古咒术之一——“冰魄绝神咒”的典型特征!此咒阴损无比,专门针对身负强大神血或特殊血脉者,以极寒绝毒之力缓慢侵蚀神魂与生命本源,中毒者血液会逐渐转为冰蓝,灵力会被冻结、蚕食,生命力随之不断流逝,且极难解除,最终会在无尽的寒冷与虚弱中,神魂与躯体一同归于寂灭,化作冰尘!
难怪……难怪茯苓这几日脸色总是如此苍白,气息时有滞涩,比武后恢复得似乎也比预想中慢!她还以为只是心力交瘁和透支所致!
原来……竟是中了如此恶毒的咒术!
“就是你看到的样子。”白茯苓的声音将苏见夏从巨大的惊恐中拉回现实,她依旧平静地看着掌心那抹刺眼的冰蓝,仿佛那流出的不是她的生命,只是无关紧要的颜料,“命不久矣。”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四座冰山,轰然砸在苏见夏的心上,将她最后一丝侥幸也砸得粉碎!
“所以……”白茯苓轻轻握拳,冰蓝色的血渍在她掌心洇开,她重新戴上手套,仿佛无事发生,目光重新投向苏见夏,那眼神平静得令人心碎,“你刚才的问题……也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
无论救谁,与谁同死,回不回神界,当不当魔后……这些纠结与选择,对她而言,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冰魄绝神咒……命不久矣……
苏见夏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次不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带着崩溃的哽咽。她想冲过去抱住茯苓,想大声喊叫,想质问苍天为何如此不公!但她喉咙嘶哑,身体仿佛被冻住,只能发出破碎的、绝望的呜咽。
“谁……是谁……什么时候……”她终于挣扎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痛楚。那帮老家伙!神界那些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尊神”!
白茯苓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出具体是谁。或许她知道,或许她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位或哪几位动的手,但总之,是那代表了神界古老规则与偏见的庞大势力。
“不重要了。”她淡淡地说道,目光再次投向翻涌着幽蓝寒雾的冰魄渊,那眼神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最终的归宿,“拿到冰魄龙魂玉和涅盘凰血晶,完成该做的事……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
她没有说下去。
但苏见夏明白她的意思。
找个安静的地方……等待生命的终结。
“不……不会的!一定有办法!茯苓!一定有办法解咒的!”苏见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而急切,带着哭腔,“我们可以去找解药!去找下咒的人逼他解开!或者……或者沈清辞!他是主神,他一定有办法!还有路无涯!魔界诡谲,或许也有偏方……”
白茯苓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带着淡淡的悲悯。
解咒?谈何容易。冰魄绝神咒若是那么容易解除,也不会被称为禁忌了。下咒者恐怕早已将痕迹抹除干净,就算找到,也未必肯解,或者……解咒的条件,或许比死亡本身更让她难以接受。
至于沈清辞和路无涯……
她想起方才自己那番“救谁论”和他们可能(或许已经)听到的反应。
知道了又如何?
一个或许会因责任和内疚而痛苦,但依然无法改变神界的规则和他自己的“不敢”或“不想”。
另一个……或许会愤怒,会想尽办法,但魔界的手段,往往伴随着更大的代价与不可预知的后果。
而她,已经累了。
不想再成为任何人争夺、权衡、或试图拯救的“对象”或“责任”。
她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做完该做的事,然后……安静地离开。
“见夏,”她轻声唤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别哭。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结局。”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其实……这样也好。”
“至少,不用再为难了。”
“也不用……再看到那些不想看到的人和事了。”
苏见夏哭得几乎站立不住,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嚎啕出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冰魄渊的寒气,似乎在这一刻,浸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
而冰柱之后。
沈清辞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不再靠着冰柱。他面朝着寒雾翻涌的深渊方向,背对着白茯苓和苏见夏,玄青色的背影僵直如铁,仿佛化作了一块被瞬间冻结的顽石。
冰蓝色的血液……
命不久矣……
那几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耳边轰鸣,将他方才因那番“救谁论”而陷入的冰冷空洞,瞬间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灭顶的、混杂着滔天震怒、无边痛楚与彻骨寒意的恐怖风暴!
冰魄绝神咒!
神界……那些他曾经以为只是固执、只是需要权衡的“老家伙”们……他们竟然……竟然敢对她下如此毒手?!
是为了“净化”他身边的“不安定因素”?是为了彻底断绝他与她之间任何可能的“污点”?还是……仅仅因为她是泠音,是那个曾经挑战他们权威、如今又“不知廉耻”地与他有了牵扯的战神?
胸腔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焚烧他的理智!那股属于主神的、主宰天地的恐怖威压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周围的冰晶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碎裂声,连翻涌的寒雾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逼退了几分!
然而,比怒火更甚的,是那几乎要将他神魂都冻裂的剧痛与恐慌!
命不久矣……
她要死了……
因为和他的一夜荒唐,因为那些隐藏在规则阴影下的恶意与算计,她即将……消失。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搅动,带来前所未有的、几乎让他窒息的真切痛楚!
他猛地想起昨夜她醉后呢喃的“小哥哥”,想起她今晨疏离的“请罪”,想起她歌中唱尽的“爱的代价”……原来,在那平静甚至冷漠的外表下,她早已独自背负了如此沉重的、致命的秘密与绝望!
而他……却还在为她的“疏离”和“划清界限”而感到冰冷与怒意!
他甚至……可能还间接促成了这咒术的彻底触发(如果不是昨夜……)?
自责、悔恨、滔天的怒意、无边的心疼、以及那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慌……种种情绪如同火山岩浆,在他冰封的神心深处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万年修持的“无情道”彻底摧毁!
而在另一侧的阴影里。
路无涯脸上的所有表情也早已消失殆尽。血瞳之中,不再是玩味、兴味或复杂的探究,而是凝结成了两点猩红刺骨的、仿佛能滴出血来的寒芒!
冰蓝色的血……命不久矣……
他死死盯着白茯苓方才站立的那个方向,即使隔着冰柱,他仿佛也能“看”到她掌心那抹刺眼的冰蓝,能感受到她话语中那份平静之下的、深入骨髓的绝望与认命。
魔尊的直觉告诉他,那咒术,极难解除,而且……时间不多了。
他心中那点因她“愿意同死”而泛起的复杂波澜,瞬间被一种更加狂暴、更加黑暗的情绪所取代——那是被触犯了最核心领地般的暴怒,是对即将失去“所有物”的极端不甘,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分辨的、因她即将逝去而骤然升起的、尖锐的恐慌与空虚感。
他看中的“魔后”,他想要掠夺、征服、禁锢的女人……怎么能就这样,被那群道貌岸然的神界老狗用如此阴毒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夺走?!
绝不允许!
血瞳深处,翻涌起毁天灭地的杀意与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冰魄渊口,寒风呜咽,如同为即将到来的离别与死亡,奏响了凄厉的序曲。
龙王那边的仪式似乎终于准备妥当,传来了召唤的声音。
白茯苓最后看了泪流满面、几乎崩溃的苏见夏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歉疚与不舍,但很快被更深的平静取代。
她轻轻拍了拍苏见夏的肩膀,低声道:“保重。”
然后,她转身,裹紧了雪白的斗篷,朝着龙王的方向,步履平稳地走去。
背影单薄,却挺直。
仿佛不是走向取宝的仪式,而是走向她为自己选定的、静谧的终局。
而冰柱后的两个男人,在巨大的冲击与各自翻腾的滔天情绪中,几乎同时,将目光死死锁定在了她的背影上。
那目光中,有痛,有怒,有悔,有杀意,有决绝……以及,一种不约而同的、绝不会让她就此“命不久矣”的疯狂执念。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因这冰蓝的血液与平静的宣告,再次发出了沉重而尖锐的、转向未知深渊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