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山洞内的晦暗，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药力作用下，白茯苓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也格外久。当她终于从深沉的疲惫与黑暗中被唤醒时，最先感受到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无力感，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软绵绵地使不上劲。
然而，紧随其后的，却是脸颊上传来的一阵清清凉凉、带着些微麻痒的奇异感觉——不是之前那种火辣辣的刺痛，而是一种……愈合时的舒适感。
她心中一动，几乎是本能地就想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手指刚动了动，就牵动了腰腹和背后的伤口，虽然疼痛比昨日减轻了许多，但依旧让她闷哼一声，动作停滞。
她这才有暇环顾四周。山洞里静悄悄的，苏见夏和苏清欢许是熬了一夜，此刻正靠在不远处合眼小憩。陆时衍在洞口附近打坐调息。大师兄和三师兄不在洞内，许是出去探查或准备早膳了。
而离她不远处的两个方位，分别坐着两个人。
左边，路无涯倚着石壁，血瞳半阖，似乎也在闭目养神，但周身那股若有若无的、带着侵略性的存在感却让人无法忽视。右边，沈清辞盘膝而坐，背脊挺直，冰蓝色的眼眸却不知望着何处，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僵硬，周身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低气压。
白茯苓眨了眨眼，脑子还有些昏沉。她想看看自己的脸到底怎么样了，那个念头一旦升起就无比强烈。可小镜子在她随身的储物袋里，而储物袋……此刻正放在离她手臂有段距离的石台上。
以她现在的虚弱程度，想要自己够到，恐怕得费一番力气，势必会惊动旁人。
她的目光在那两个男人身上游移了一瞬。
找沈清辞？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被她压了下去。昨晚（或者说今晨）的尴尬、气恼、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还没理清，她才不想主动跟他说话。
那么……
她微微吸了口气，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声音因为初醒和虚弱而有些低哑，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自然而然的依赖，朝着左边那个红色的身影，轻轻唤道：
“夫君~”
这声称呼，比昨夜昏迷前那声无意识的呢喃要清晰得多，也刻意得多。在寂静的山洞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路无涯血瞳倏地睁开，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她身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他挑了挑眉，没动，也没应声，只是看着她。
沈清辞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指尖骤然收紧，冰蓝色的眼眸猛地转向她，里面的情绪翻江倒海，最终死死地压了下去，只剩下更深的晦暗。
白茯苓被路无涯看得有些莫名的心虚，但话已出口，她抿了抿唇，继续用那虚弱却执着的语气，小声请求：“能不能……帮我拿一下……我的小镜子？就在那边石台上的袋子里……”
她指了指方向，眼巴巴地看着路无涯，苍白的小脸上带着点可怜兮兮的期盼，仿佛一只想要玩具又没力气去拿的猫。
路无涯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他没说话，却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石台边，准确无误地从白茯苓的储物袋里摸出了那面边缘镶嵌月光石的菱花小镜。他拿着镜子，却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用指尖摩挲了一下冰凉的镜框，血瞳扫过一旁僵硬如石的沈清辞，这才踱步回来，将镜子轻轻放在了白茯苓摊开的、微微颤抖的掌心里。
“谢谢夫君。”白茯苓接过镜子，小声又道了句谢，便迫不及待地举到面前。
晨光透过洞口，恰好映亮镜面。她屏住呼吸，仔细看去——
右脸颊上，那三道曾经狰狞可怖、深可见骨的抓痕，此刻已然消失无踪！原本伤痕所在的位置，皮肤光洁如初，甚至比周围的肌肤还要细腻莹润几分，只留下几道极淡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印痕，如同初生桃花瓣的边缘。在玉肌灵脂和九转雪肌丹（尤其是后者）的强大药效下，再加上昨夜那场特殊的治疗，妖毒尽除，血肉重生，竟然真的恢复到了近乎无痕的状态！
白茯苓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她忍不住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微微侧头，变换角度，确认那恼人的疤痕真的几乎看不见了。连日来压在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骤然落地，一种混合着庆幸、欢喜和如释重负的情绪涌了上来，让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鲜活的、真切的笑意。
虽然依旧虚弱，虽然身上其他伤口还在疼，但脸好了！这对任何一个女子而言，都是足以冲淡许多阴霾的好消息。
她反复照了几遍，越看越满意，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镜子收拢在掌心，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回石壁，眉宇间的郁色散去了大半，连呼吸都显得轻快了些。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落入了旁边两人的眼中。
路无涯看着她唇角那抹真心实意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血瞳深处掠过一丝柔和，但很快又恢复成那副慵懒看戏的模样，重新靠回石壁，仿佛刚才那个被她使唤拿镜子的人不是他。
而沈清辞，将她从忐忑到惊喜的全程尽收眼底。他看着她对路无涯自然而然的呼唤与依赖，看着她因容颜恢复而露出的、久违的明媚笑意……那笑意，不是为他而展。
冰蓝色的眼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一圈圈苦涩的涟漪。他为她炼药，他耗尽神力为她疗伤，他因她的伤而痛悔煎熬……可最终，能让她露出这样笑容的，只是一面镜子，和镜中恢复的容颜。而递给她镜子、得到她感谢和那声“夫君”的，是别人。
他像是置身于一场无声的暴风雪中，浑身冰冷，连心脏跳动的节奏都变得麻木。他只能看着她，隔着这段不远的距离，如同隔着无法逾越的冰川。
山洞内，晨光正好。
一人揽镜自喜，愁云暂散。
一人倚壁旁观，血瞳深藏。
一人端坐如塑，冰心沉海。
新的清晨，以这样一种微妙而明晰的方式开启。有些鸿沟，并未因共同救治而缩短，反而在晨光映照下，显得更加清晰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