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弟妹,嬴芷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房间内那个一直沉默而立、却绝不容忽视的身影上——赵乾。
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少了面对弟妹时的直接与凌厉,多了几分审视、郑重,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之意。她向前走了两步,在赵乾面前站定,姿态是武将的挺拔,语气却带着罕见的诚恳与凝重。
“赵乾。”她直接唤了他的名字,而非更客套的“妹夫”,“这些年,嬴家能有今日光景,里里外外,井井有条,产业稳固,门楣不坠,你居功至伟。你的兢兢业业,你的付出心血,我们嬴家上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嬴芷在此,代嬴家列祖列宗,也代我父母弟妹,郑重向你道一声谢。”
说着,她竟对着赵乾,微微欠身。这个动作,从一个位高权重、威震边关的女将军做出来,分量极重。赢父嬴政见状,神色也愈发肃然,目光中流露出对赵乾能力的肯定与复杂感慨。
赵乾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神微动,躬身还礼:“二姐言重了,乾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嬴芷直起身,目光如炬,紧紧锁住他:“客套话我不多说。你心里有数,嬴家如今这个摊子,看似繁花似锦,内里千头万绪,能撑得住,且撑得稳,非你不可。这份重担,”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往后,只怕还要落在你的肩上,甚至……会更重。”
这话里的意味,让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沉。嬴家未来,恐有更大的风浪或责任?
“所以,”嬴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嘱托的沉重,“请你务必多担待,也务必……珍重自身。你是顶梁柱,你若有事,嬴家便失了主心骨。”
珍重自身。这简单的四个字,从浴血沙场的嬴芷口中说出,别有一番沉甸甸的份量。那或许不只是对健康的关怀,更暗含着对某种潜在危险的预警。
紧接着,她的目光转向一旁强忍泪意、脸色苍白的嬴娡,又看回赵乾,语气转为一种不容置疑的期望:“还有姒儿。她是你们的孩子,是嬴家下一代的希望。她的教养,乃是重中之重,关乎嬴家未来门风与传承。”
她特意强调了“你们的孩子”,将赵乾与嬴娡、与姒儿牢牢绑定在一起。
“我希望,你能真正协助好阿娡,教养好姒儿。不仅仅是提供衣食,更要言传身教,让她明事理,知荣辱,有担当。” 嬴芷的话语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刻在空气中,“在家中,望你做一个贤夫,体恤妻子;在岳家,做一个贤婿,敬奉二老;在族中,做一个能倚靠的支柱,好好辅助阿娡,将嬴家产业经营得更加稳固昌盛。”
“贤夫、贤婿、支柱”,三重身份的期许,被嬴芷在这秘密的清晨,郑重地交付给赵乾。这不仅仅是对他能力的认可,更是一种将他更深地纳入嬴家核心、甚至赋予他更大责任的表态。同时,也将他与嬴娡的关系,在家族责任的层面再次紧密联结,不容他轻易抽身或冷淡以对。
赵乾静静地听着,面上依旧是那副沉静无波的神情,只是眼底深处,似有极幽暗的光芒流转,仿佛在飞速权衡着这番话背后的深意、托付,以及……可能的约束与代价。
他迎上嬴芷锐利而期盼的目光,片刻后,再次躬身,声音平稳如初,听不出太多情绪:
“二姐教诲,乾铭记于心。必当尽力而为,不负所托。”
承诺已下,至于这“尽力”之中包含多少真情,几分权衡,唯有他自己知晓。但至少在这一刻,在嬴家面临未知变局、嬴芷以如此郑重姿态托付的此刻,赵乾与嬴家、与嬴娡之间的纽带,被这沉重的期许与责任,再次勒紧,无论他内心是否情愿。而嬴娡站在一旁,听着二姐为自己、为女儿、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安排与恳求,心中五味杂陈,看着赵乾那平静却疏离的侧影,那份新婚之夜的冰冷,似乎又被注入了更复杂难言的沉重。
嬴芷的目光最后落在一旁角落里,两个因年纪尚小、被勉强允许参与此次秘密集会,却一直懵懵懂懂、带着困意和好奇的少男少女身上——正是嬴家最小的九妹嬴芝和十弟嬴肥。
当年嬴芷离家戍边时,嬴芝还是个总爱跟在姐姐身后、脸蛋上时常沾着泥点的小丫头,嬴肥更是个拖着鼻涕、满地乱爬的胖小子。如今,嬴芝已出落成亭亭少女,只是眉眼间还残留着未褪的稚气和娇憨;嬴肥也抽条长高了不少,但脸上犹带少年圆润,眼神清澈,显然被家族保护得很好,未曾经历风雨。
嬴芷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严厉,也有一丝决绝。她转过身,面对父母兄姐,声音清晰而坚定,不容反驳:
“爹,娘,大哥,七哥,阿娡,还有件事,我必须现在说明。” 她的目光扫过嬴芝和嬴肥,两人被她看得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小九和十弟,年纪也不小了。我离家这些年,听说他们在家,读书不算上心,武艺更是稀松,整日里不过是赏花逗鸟,与一群狐朋狗友厮混,再这样下去,我赢家儿郎、女儿,岂不成了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赢父赢母面露尴尬与忧色,他们何尝不知,只是心疼幼子幼女,未免有些溺爱。嬴蛟和嬴蟒也微微皱眉,他们忙于外务,对弟妹的管教确实有所疏忽。
嬴芷不给众人辩解或犹豫的机会,直接宣布了她的决定:“我这次回来,奉旨办事之余,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将他们二人带走。”
“带走?” 赢母失声低呼,脸上写满不舍与担忧。
“对,带去北疆,我的军营。” 嬴芷语气斩钉截铁,“军营是最能磨掉娇气、锤炼筋骨、明辨是非的地方。在那里,没有家族的荫庇,没有仆役的伺候,只有军令如山,同袍之义。我要让他们知道,何为责任,何为艰苦,何为真正的赢家血脉该有的担当!”
嬴芝和嬴肥闻言,小脸霎时白了。军营?那个传说中苦寒无比、动辄生死的地方?九妹嬴芝眼圈立刻红了,十弟嬴肥也吓得缩了缩脖子,求助地看向父母兄姐。
“二姐,他们还小……” 嬴娡忍不住开口,看着弟弟妹妹害怕的样子,心生不忍。
“不小了!” 嬴芷打断她,目光如电,“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早已随父兄学习骑射,研读兵书!正是因为他们还来得及塑造,才必须趁早带出去!难道要等到他们性子定了,成了真正的废物,再后悔莫及吗?”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势和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灼。联想到她方才对家族未来那番隐晦而沉重的嘱托,带走弟妹去历练,恐怕不只是为了管教,更是为赢家可能面临的变局,提前培养和储备可靠的后备力量,甚至……是一种保护性的疏散?将相对单纯、未涉核心的幼弟幼妹带离可能的风暴中心?
这个念头在赢父、嬴蛟等人心中闪过,让他们意识到,嬴芷的安排,步步皆有深意,且紧迫异常。
“此事已定,不容更改。” 嬴芷看向父母,语气放缓,却依旧坚定,“爹,娘,请相信女儿。我会照顾好他们,不会让他们有性命之虞,但该吃的苦,一点不会少。这也是为了他们好,为了赢家的将来。”
她又看向吓得快要哭出来的嬴芝和嬴肥,眼神严厉:“收起你们的眼泪!赢家的儿女,流血不流泪!给你们半个时辰收拾必要行装,只带最朴素的衣物和必需品,辰时三刻,随我出发。对外,只说他们去外祖家小住求学,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命令已下,如同军令。嬴芝和嬴肥纵然万般不愿,在二姐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和父母兄长沉重而默许的态度下,也只能苍白着脸,哆嗦着点头。
交代完家中诸事,甚至“强行”带走了幼弟幼妹,房间内凝重的气氛几乎达到了顶点。每个人都意识到,嬴芷此行绝非寻常探亲,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似有千钧之重。然而,她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此次冒险归来的真正核心,也是那纸秘密圣旨的落脚之处。
嬴芷的目光扫过众人震惊未消的脸,最终落在一个有些遥远、几乎被家族边缘化的名字上——嬴苏和嬴粟。她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有感慨,有无奈,但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欣慰与骄傲。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陛下密旨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关乎我们嬴家未来、甚至可能影响国运的一件事。”嬴芷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屏息凝神,“关于……九妹嬴苏,和十妹嬴粟。”
此言一出,连一直神色沉凝的赵乾都微微抬起了眼。赢父赢母更是面露错愕,大哥嬴蛟和七哥嬴蟒也面面相觑。嬴娡则想起那两位早早出嫁、嫁给普通农夫、在家族话语中几乎隐形了的庶出妹妹,心中涌起巨大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