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逸最先反应过来,羽扇一顿,眼中精光一闪:“陛下的意思是……”
李炎站起身,缓步走回沙盘旁,拾起那根细木杆,轻轻点在凌阳关以西、代表援军来路的方位上。
“七姓私兵,看似精锐,实则各怀鬼胎,王、谢、郑各家,真愿将自家本钱,填进这凌阳关的血肉磨盘?”
他手腕一转,木杆尖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绕过凌阳关,虚点在关后更远的西北方向。
“至于梁国京营那三万兵马……朕若所料不差,他们此刻恐怕还未离开京师百里。梁帝,当真敢将最后看家的底牌,一口气全押上来么?”
帐中将领们看着皇帝从容不迫的神色,听着那冷静分析的话语,心中的慌乱竟不知不觉平息了几分。但疑惑更深:陛下难道已有应对之策?
李炎丢下木杆,负手而立,望向帐外沉沉的夜色,声音陡然转冷,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铮然:
“传令。”
帐中所有人精神一振,肃然躬身。
“第一,锦衣卫加派‘耳目’,给朕盯死那支援军。”
“第二,随行罗网杀手,乔装潜入援军来路左近山区,只需不时现身袭扰其斥候、截杀其信使。”
“第三,”李炎转身,目光灼灼:
“‘雷神炮’营自明日拂晓起,不再试探,给朕集中轰击关墙左段!白日轰击,夜间亦不停歇,以疲敌扰敌。朕倒要看看,李靖远在等援军,他的城墙,他的士卒,能不能等到!”
“第四,中军大营后移三百步,多设篝火虚帐。真正的主力备战营区,移至东南麓区。张猛,此事由你亲自督办。”
一连四条命令,条理清晰,果决狠辣。既有对敌方援军的迟滞骚扰,又有对凌阳关守军的持续加压,更有对己方营防的未雨绸缪。
众将听得心头发热,又暗自凛然。陛下这是要……一边继续猛攻凌阳关,一边还要分兵对付那支即将到来的援军?甚至,似乎还在谋划着更大的动作?
“朕要的,从来不是凌阳关。”李炎的目光重新投向沙盘,声音平静,却仿佛蕴藏着千军万马:
“朕要的,是梁国这看似庞然大物,一击即溃的命门。”
他抬起手,虚虚一握,仿佛将整个沙盘,乃至沙盘所代表的万里江山,都攥入掌中。
“三万私兵来得正好。朕便用这凌阳关为砧板,以李靖远的十万守军为诱饵,看看能否……”
“聚而歼之,其余之事不必多问,朕自有有对策。”
帐中灯火通明,将少年天子挺拔的身影投在帐壁之上,巍然如山。
众将俯首,齐声应诺:
“臣等遵旨!”
心中那股因敌军援兵消息而生的阴霾,不知何时,已被一种更炽热、更忐忑,却也更加坚定的情绪所取代,陛下就是神迹。
跟随这样的陛下,前方纵有千军万马,诡谲波澜,又何妨?
---
众将告退后。
李炎从锦盒中拿出,涵盖了梁国二十四州的牛皮舆图。
舆图上,朱笔勾画的行军路线如数条狰狞的血蟒,自不同的方向扑向青州腹地。
其中最为粗壮显眼的一股,自然是他亲率的中军主力,已兵临凌阳关下。而在舆图的西北方向,另一条同样醒目的朱红箭头,自青州边缘蜿蜒而出,刺入林州地界。
“青龙。”李炎开口,声音不高,在空旷的帐内却异常清晰。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御案阴影中的锦衣卫指挥使青龙,无声地上前两步,垂首肃立:“臣在。”
“尉迟恭将军,及其所率四万右路精锐,”李炎的手指虚点向舆图上那条西北方向的箭头,指尖稳定:
“依朕行军前所授方略,此刻应至何处?最新密报如何?”
青龙身形未动,头却更低了些,声音平稳而精确:“回陛下。半个时辰前,北镇抚司通过驯养的海东青,收到尉迟将军部‘天字三号’信鹰传书。依照陛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谕,尉迟将军明面上大张旗鼓,沿官道缓进,做出策应中军、威压青州南境境之势。实则其亲率两万精锐步骑,携一月干粮,已于十四日前悄然脱离大队,昼夜兼程,急行军南下。”
他略一停顿,似乎在回忆密报中的每一个字:“据报,十日前酉时,尉迟将军前锋已越过‘鬼见愁’隘口,进入林州西北部域。按最保守行程估算,此刻其主力应已抵近林州边境的‘鹰愁涧’。若一切顺利,最迟下月,便可全军潜出山区,抵达预定位置——。”
“梁国暗夜司,以及凌阳关的李靖远,对此可有察觉?”李炎问,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陛下神机妙算。”青龙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近乎冷酷的佩服:
“尉迟将军大队旌旗招展,每日扎营造饭,烟尘不断,梁军斥候及暗夜司密探之注意力,十有八九被其吸引。加之陛下令‘罗网’,袭杀信使斥候,制造混乱。”
李炎点了点头,指尖从“落马坡”轻轻划过,落回凌阳关的位置,然后又抬起,悬在那支标注着“崔昊,三万私兵”的蓝色箭头上方。
“崔昊的三万世家兵,速度。”
“据沿途‘耳目’所报,其日行约四十至五十里,军容尚整,但各姓部曲之间,泾渭分明,扎营亦分片区,号令未能完全统一。依此速度,若不遇重大阻滞,六日至七日后,其前锋可抵达凌阳关以西三十里处的‘杏林驿’。”
“很好。”李炎嘴角勾冷冽的笑意。
“去吧。”李炎挥了挥手。
青龙无声息地退出了大帐。
李炎独自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目光缓缓扫过上面的山川河流、关隘城池。凌阳关的僵持,世家援军的逼近,京营可能的动向,尉迟恭的潜行……无数的线条与节点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演算。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凌阳关,以及关后那片广阔的、属于梁国京师腹地的疆域。
“李靖远,你守着关隘,等着援兵,想稳坐钓鱼台?”少年天子轻声自语:
“朕便让你等。等你的援兵来……”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了凌阳关的图标上,然后,缓缓向西移动,掠过那片代表援军来路的区域,最终停在梁国神京城,眼睛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