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缓缓自凌阳关险峻的山脊褪去,却褪不去关前那股凝结如铁的肃杀之气。
三万炎军列阵于关下,红甲映着初破云层的稀薄天光,泛起一片冷冽的金属寒潮。
关墙之上,李靖远手按垛口,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俯瞰着关下那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目光最终定格在中军那杆明黄龙旗大纛下。
“大帅,”副将刘莽低声道,声音有些干涩:
“伪帝……这是要直接总攻?”
李靖远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炎军阵前那些缓缓推出的攻城器械——与情报所述相符,却又有些不同。
云梯的形制似乎更为轻巧坚固,冲车前端包覆的铁皮在光下泛着异样的乌沉。更远处,数十架体型远超寻常的投石机正在军阵后方组装,其杠杆长度与配重结构,让他心中蓦地一沉。
“不是总攻。”李靖远终于开口,声音沉冷如铁,“是试探。他在试我们的城防布置,试关墙的坚固程度,试我军士卒的战意与耐力。”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传令:弓弩手分三批次轮射,滚木礌石暂不启用,火油预备但勿倾泻。床弩对准敌军冲车与云梯。告诉各段守将——节约每一份守关物资。真正的恶战,还在后面。”
“是!”
命令沿城墙传开。关墙上,梁军士卒无声地调整着姿势,弓弦一寸寸拉开,巨大的床弩咯吱咯吱地绞紧,弩箭那寒光凛凛的三箭镞对准了关下缓缓迫近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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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下,李炎策马立于中军大纛之下,雨水顺着他未戴头盔的发际流下,滑过棱角分明的下颌。
“陛下,”身侧的锦衣卫指挥使青龙压低声音:“据探最新探报,李靖远此次出征为了应对我军重甲骑兵,带上了京城军械库中的所有床弩,在关上布置了至少二百架床弩,关墙后方还有不下三十架重型投石机……”
李炎微微颔首,他抬手。
身旁掌旗亲卫立即挥动令旗。
“咚——咚——咚——咚——”
战鼓节奏陡然一变,从原先沉缓压迫的推进鼓点,转为清晰分明的三段击节律。
随着鼓声,炎军前军约五千人的阵列应声而动。刀盾手举盾向前,步伐整齐划一,在泥泞的平原上踏出沉闷的轰鸣。他们并非全线压上,而是分成三个锋矢阵型,分别指向关墙左、中、右三段看似防御相对薄弱的区域。
阵列之中,一百三十余架云梯、五辆冲车在步卒掩护下开始加速推进。更后方,那些新式投石机的配重箱正在士卒的号子声中缓缓升起。
“来了!”关墙上,有梁军士卒低吼。
李靖远眯起眼:“床弩,射冲车!弓弩手,三轮抛射,覆盖敌军前锋!”
“放——!”
“嗡——!”
三百架床弩同时击发的巨响仿佛撕裂了空气。粗如儿臂的弩箭化作一片死亡之雨,呼啸着扑向关下。几乎同时,关墙上腾起一片乌云——那是数千支箭矢组成的抛射箭幕,在空中划出残忍的弧线,向着炎军前锋覆盖而下。
“举盾——!”
炎军阵中响起各级将校的怒吼。巨大的盾牌瞬间并拢,组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龟甲阵。弩箭撞击在包铁巨盾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钝响,偶有盾牌被贯穿,持盾士卒连人带盾被巨力掼倒,但阵列缺口迅速被补上。
箭雨簌簌落下,钉在盾面、地面、甚至士卒的肩甲上,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不时有惨叫声响起,但炎军的前进步伐竟未出现明显混乱。
“好兵。”李靖远心中暗凛。他知道床弩的威力,寻常军队在如此密集的重弩射击下,前锋早已崩溃。而关下这支军队,竟能顶着如此伤亡继续推进。
“投石机——放!”他再次下令。
关墙后方,梁军重型投石机的配重箱轰然落下,长长的抛臂猛地扬起,数十块磨盘大小的巨石呼啸升空,带着死亡的阴影砸向炎军阵中。
这一次,炎军阵列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动摇。巨石砸入密集阵型,所过之处血肉横飞,盾阵破碎,冲车被击中一辆,木屑与铁片四溅。惨叫声、怒吼声、垂死的呻吟瞬间压过了战鼓与风雨。
但炎军并未后退。
中军大纛下,李炎面色依旧平静,透过单筒望远镜。
他目光扫过关墙上那些正在紧急绞盘重新装填的梁军床弩和投石机,又掠过己方军阵中那些在士卒推动下、已进入射程的百战穿甲军投石机。
“传令,”他声音清晰,“‘雷神’炮,试射三轮,目标——关墙左段箭楼及床弩阵列。步军后撤百步,重整阵型。”
“得令!”
令旗再变。
炎军前军如潮水般后撤,虽急不乱,伤者被迅速拖回,破损的冲车被遗弃,但云梯大多完好带回。
与此同时,军阵后方那些新式“百战穿甲军”标配军械以精铁构件强化、采用配重与扭力混合驱动的重型投石机,被士卒们敬畏地称为“雷神炮”——开始了它们的首次怒吼。
“轰——!”
第一轮试射的十枚石弹并非巨大整体石块,而是用泥模烧制、内填碎石铁渣的“开花弹”。石弹在空中划出低伸的轨迹,狠狠砸在关墙左段。
大部分砸中墙体外侧,夯土包砖的关墙剧烈震颤,砖石碎屑簌簌落下。但其中三枚,竟精准地越过垛口,落入墙后床弩阵列之中!
“砰——哗啦!”
陶壳碎裂,内藏的碎石铁渣如暴风般向四周迸射。正在操作床弩的梁军士卒猝不及防,瞬间被扫倒一片,血肉模糊。一架床弩被直接命中,木质结构炸裂开来。
关墙上顿时一片混乱。
“怎么可能?!”有梁军校尉失声惊呼。这个距离,这个精度,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投石机的认知!
李靖远瞳孔骤缩。他死死盯着关下那些造型奇特的投石机,心中骇浪翻涌。不是运气——那十枚石弹的落点分布极其规整,明显是有意为之的效力射!
“调整射角!瞄准那些投石机!快!”他厉声喝道。
但炎军没有给他机会。
第二轮、第三轮石弹接踵而至。
这一次,落点更加集中,全部指向关墙左段的防御设施。箭楼被击中,木制顶棚坍塌;垛口被轰碎,守军惨叫着跌下关墙;更多的“开花弹”落入后方,床弩阵列、物资堆栈、甚至一段马道都遭到覆盖射击。
虽然造成的实际破坏尚不足以动摇凌阳关的根本,但那种远超认知的远程打击精度与威力,已在梁军心中投下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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