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大炎雍州,京城,皇苑御书房。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将李炎挺拔的身影投映在悬挂着的巨幅《列国战图》之上。他刚刚批阅完一摞关于青州前线军需调配的奏章,朱笔尚未放下,指尖还沾染着些许墨香。
忽然,一阵极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自门外廊下传来,停在门外。随即,司礼监太监那特有的柔和嗓音隔着门扉响起: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青龙,于宫外求见,言有紧急情报呈奏。”
李炎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从地图上收回,落在那跳跃的烛火上,声音平静无波:“宣。”
“宣——锦衣卫指挥使青龙,觐见——”内侍的传唤声层层递出,在寂静的宫苑中荡开细微的回音。
不多时,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滑入,随即恭敬地跪伏于地。
来人一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身形魁梧精悍,面容冷峻,尤其是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青龙。
“臣,青龙,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李炎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后靠,目光落在青龙身上:“何事?”
青龙起身,但依旧微微躬身,双手呈上一份密封的卷宗,卷宗以黑缎为底,封口处烙着独特的锦衣卫火漆印记。
“陛下,北境镇北侯府相关情报已初步整理完毕,其中动向,关乎我大炎国策,臣不敢耽搁,特来呈报。”
一名小太监悄步上前,接过卷宗,检查无误后,恭敬地放在李炎案头。
李炎拆开火漆,展开卷宗,目光迅速扫过其上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字迹与图示。
上面详细记录了镇北侯冷棕的出身、履历、镇北军的大致构成、以及近期往南的兵力调动情况。
他看得很快,但每一个字都未遗漏。当看到关于镇北侯府近日议事,以及应对大炎崛起和梁廷勤王令的最终决策时,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
“果然如此。”李炎合上卷宗,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静谧的书房中格外清晰。
“陛下圣明,一切皆如陛下所料。”青龙沉声道,语气中带着由衷的钦佩:
“镇北侯冷棕,以‘北境面临草原巨大压力,实难分兵’为由,婉拒了梁廷要可能求其南下勤王的旨意。不过,他亦未完全置身事外,而是象征性地派出了麾下‘啸风营’轻骑三千,听候梁廷调遣,明面上是助战,实则为侦察,意在窥探我大炎虚实。”
李炎闻言,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洞察世情的冷冽与掌控局面的从容。
“冷棕此人,能稳坐北境十余年,令草原胡虏不敢南下牧马,岂是易与之辈?他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最擅审时度势。”李炎站起身,缓步走到那幅巨大的《列国战图》前,目光落在北境那片广袤的土地上。
“梁帝与他,名为君臣,实则互相忌惮。朝廷视镇北军为肘腋之患,冷棕视朝廷为潜在威胁。如今我大炎突起,覆灭雍州六万梁军,声势浩大,在冷棕看来,乃是牵制梁廷主力,削弱中央权威的绝佳契机。他巴不得梁廷与我大炎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甚至……待价而沽。”
青龙垂首道:“陛下明鉴。据派往北京境的密探回报,镇北侯府议事时,众将对那‘三千重甲铁骑’之事震惊异常,至今仍在全力探查其来源。冷棕本人,对我大炎之警惕,不亚于对梁廷之忠忱。”
“这是自然。”李炎负手而立,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挺拔深邃:
“凭空出现的三千重甲铁骑,足以颠覆任何人对力量的认知。冷棕现在最想知道的,不是如何为梁廷尽忠,而是我李炎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大炎的底牌究竟还有多少。”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看向青龙:“他派来的那三千‘啸风营’,给朕盯紧了。”
“臣明白!”青龙肃然应命。
“嗯。”李炎微微颔首:
“镇北侯的根基在北,镇北军短时间内无力南下,暂且无忧,冷棕重心仍在草原,只要我大炎不主动将战火烧向北疆,他短期内不会与我为敌,甚至可能暗中乐见梁廷吃瘪。这对我们而言,是战略窗口期。”
他的目光重新投回地图,聚焦在青州的位置。
“是!”青龙躬身领命,身影再次无声地退入阴影之中,悄然离去。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李炎独自立于图前,目光幽深。
北境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这让他可以更专注地对付眼前的敌人。镇北侯冷棕,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但眼下,还不是与他交锋的时候,他若是敢不顾一切南下,这镇北军朕也吃定了。
“李靖远……梁室支柱之一么……”李炎低声自语,手指虚点向地图上代表梁国东征军的位置:
“便让朕来看看,你这根支柱,能否撑得起这即将倾颓的江山。”
他回到案前,提起朱笔,在一份新的空白奏章上,开始勾勒下一步的进军方略。烛火摇曳,将年轻帝王的侧影勾勒得愈发坚定、凛然。
天下这盘棋,他已然落子,下一步,便是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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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天子李炎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后。
“哥哥——!”
一声清脆又带着点急切的呼唤打破了殿中的宁静。珠帘哗啦被撞开,一个穿着杏子黄绫裙的小丫头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正是刚被册封为长乐公主不久的李秀秀。
她这身宫装料子极好,绣着缠枝莲纹,可穿在她身上,总显得有些过于板正,不如她以前那件碎花布衫自在。
头发梳成了双丫髻,插着两支小巧的金簪,随着她的跑动一颤一颤。
李秀秀几步冲到御案前,双手撑着案沿,身子前倾,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瞅着李炎:“哥哥!你都坐这儿老半天了,陪我出去转转呗?这里闷死个人了!”
李炎闻声抬头,看到是记忆中的小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想起了原身颠沛流离时,她跟在自己身后喊饿的模样。
那情绪极快隐去,他故意板起脸,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宠溺:“秀秀,没规矩,这是御书房,大呼小叫的。朕……我这儿正忙着呢,你是不是又惹啥事了?”
长乐公主小嘴一撇,能挂个油瓶,学着村里那些小媳妇的样子,委委屈屈道:“哥哥你就会说我!俺……本宫是看你太累了,来找你说说话儿。”
她似乎还不习惯“本宫”这个自称,说得有些拗口:“娘刚才还念叨呢,说你两月没见,都瘦了,让你歇会儿。”
李炎放下笔,身子向后靠了靠,龙袍袖子不经意扫过案上摊开的地图:“娘那是瞎操心。我没事……”
“你就陪我去嘛,要不然明天又要见不到哥哥了。”李秀秀眼珠子出现几滴泪水,透着股乡下丫头的机灵劲儿,绕过御案,拉住李炎的胳膊就晃悠起来,力道没个轻重,差点带倒桌上的笔架:
“哥,俺听说花园池子里养了好多锦鲤,比咱村头河里的鱼好看多了,肥嘟嘟的!咱们去瞅瞅呗?说不定还能捞两条,晚上让娘给炖……”
话没说完,她自己先愣住了,随即“噗嗤”笑出声,露出两颗小虎牙:“哎呀,忘了,这儿的鱼不能炖了吃,是看的。”
李炎被她晃得没法,又听她提起“村头河里”,心头一软,终是站起身来。他下意识地想拍拍身上的灰——尽管龙袍一尘不染,又抬手正了正头上那顶对他来说还有些沉重的翼善冠。
“行行行,怕了你了。就一会儿啊,我这儿还有正事。”语气里是十足的无可奈何,却又甘之如饴。
兄妹俩一前一后走出谨身殿。李秀秀立刻恢复了活泼,像只出笼的鸟儿,指着廊下的彩绘叽叽喳喳:
“哥,你看那画儿,真鲜亮!比过年贴的年画还好看!”又指着远处琉璃瓦反射的阳光,“那个亮闪闪的,是啥?能扣下来不?”
李炎跟在她身后,听着她那些带着土气却又充满生机的话语,脸上露出了真正放松的笑容。偶尔应和两句:“那是琉璃瓦,扣不得。”“嗯,是挺好看。”
阳光洒在宫道上,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少年天子步伐沉稳,小公主却时不时蹦跳一下,试图去踩哥哥的影子,笑声如银铃般,回荡在这座崭新而又陌生的宫阙之间,冲淡了几分庄严肃穆,添上了几分难得的、属于“家”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