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推开老宅院门时,铁锈摩擦的声响撕破了雪原的寂静。
院子里的雪积了半尺厚,没过了脚踝。东南角的柴火垛早已塌了大半,枯黑的枝杈从雪里刺出来,像僵死的手指。三间砖瓦房蒙着层灰扑扑的雪,屋檐下挂着冰溜子,最长的得有半米,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孤寂。这就是爷爷留下的房子,在松花江支流边上,离最近的村子还有三里地。
屋子里比外面还冷。一开门,那股经年不散的霉味混着尘土气就扑了过来。小李放下行李箱,搓了搓冻僵的手。堂屋正中央摆着张八仙桌,桌上供着香炉,灰早就凝成了块。墙上贴着几张年画,颜色褪得只剩些模糊的影子,隐约能看出是抱鲤鱼的胖娃娃。东屋是炕,西屋堆着杂物。他抬头看,房梁黑乎乎的,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像罩着层薄纱。
“得先烧炕。”小李自语道。
他在院子里劈了些柴,又去井台摇水。井轱辘吱呀吱呀地响,绳子冻得扎手。东北腊月的天,下午三点多,日头已经偏西了。远处的江面上,白茫茫一片,偶尔有几只乌鸦飞过,叫声干巴巴的,落在雪地上就被吞没了。
烧上炕,屋里渐渐有了点热乎气。小李开始收拾。爷爷是去年冬天走的,走得很突然,脑溢血。父亲在南方工作,赶回来办完丧事就匆匆回去了,老宅一直这么空着。这次小李回来,一是收拾东西,二是想想这老宅怎么处理——是卖了,还是留着?
傍晚时分,隔壁村的王老六来了。他是爷爷的老友,听说小李回来了,特意骑摩托过来的,车斗里还放着棵酸菜和几根血肠。
“你爷走得急,这屋子一直没拾掇。”王老六帮着生火做饭,锅里炖着酸菜白肉,热气蒸腾。两人盘腿坐在炕上,就着炕桌喝了些散白。
酒过三巡,话匣子打开了。王老六指着房梁说:“你小时候常来这住,记得不?夏天那会儿,你爷总抱着你,指着房梁讲故事。”
小李抬头看去。昏黄的灯光下,房梁上的阴影重重叠叠。他眯起眼,忽然注意到房梁靠东头的位置,似乎挂着个什么东西。先前打扫时没留意,现在借着灯光,隐约看出是个人形的轮廓,颜色和房梁的木色很接近。
“那是什么?”小李指着问。
王老六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脸色微微一变。他放下酒杯,站起身,眯着眼睛仔细瞅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回炕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那是……你爷早年扎的东西。”王老六的声音低了些,“别碰它。”
“纸人?”小李有些好奇。东北农村有扎纸人的习俗,办白事时烧给亡者,但通常不会留在自家屋里,更不会挂在房梁上。
王老六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一样。那不是一般的纸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那是引魂的。”
小李还想问,王老六却岔开了话题,说起今年的收成和江上打渔的事。临走前,王老六站在院门口,回头看了眼堂屋,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夜里要是听见啥动静,别起来看。天亮就好了。”
送走王老六,小李回到堂屋。他搬来椅子,架在桌上,爬上去想看个究竟。
那纸人挂在房梁背阴处,离墙约莫一尺。是用旧报纸和黄表纸扎的,已经褪色发脆,沾满了灰尘。纸人约莫一尺高,有手有脚,脸上用墨笔画着模糊的五官,嘴角似乎微微上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诡异。最特别的是,纸人右手提着个小纸灯笼,也是纸扎的,灯笼的骨架都露出来了,里面空荡荡的。
小李伸手想把它取下来,手指刚碰到纸人的脚,一股寒意猛地从指尖窜上来——不是温度的低,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阴冷。他缩回手,犹豫了一下,还是下来了。
“明天再说吧。”他心想。
第一夜,小李睡在东屋炕上。炕烧得挺热,但后半夜却总觉得冷,像有风从门缝钻进来。他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堂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纸被风吹动。但窗户都关严实了,哪来的风呢?
第二天一早,小李发现灶台上的饭菜少了一半。他记得昨晚明明吃剩了一碗米饭和半盘炒鸡蛋,打算今早热了吃,可现在碗和盘子都空了,洗得干干净净地放在案板上。
“老鼠?”小李皱眉。可盘碗都洗净了,老鼠会这么做?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白天继续收拾屋子,在西屋发现不少老物件:爷爷的旱烟袋、几本泛黄的农历、还有一些老照片。照片上,年轻的爷爷抱着一个孩子,笑容满面。小李从没见过那个孩子,问父亲,父亲也只说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别多问。
下午,小李终于决定处理那个纸人。他再次架起椅子,这次带上了手电。光照在纸人脸上,那双墨笔描的眼睛似乎在反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小李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纸人——
“不能动!”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喊。小李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转头看去,是村里的赵婆婆,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脸色煞白。
小李赶紧下来,开门请赵婆婆进屋。老人家却死活不肯进堂屋,只站在院子里说话。
“那东西动不得!”赵婆婆的声音发颤,“那是你爷扎的引魂灯,给没留住的孩子指路的。你动了,那孩子就找不到归处了。”
小李听得云里雾里。赵婆婆这才说起一段往事:六十年前,村里闹过一场风寒,死了好几个孩子。那时候医疗条件差,夭折的孩子不能进祖坟,家人就在家里挂个引魂灯,灯里点上蜡烛,给孩子的魂魄照亮回家的路,等过了头七才取下烧掉。
“但你爷扎的这个……不一样。”赵婆婆压低声音,“听说那年,他有个侄女,才三岁,没了。孩子妈哭疯了,不让下葬,非要留着。你爷就给扎了这个纸人,提着灯,说能留住孩子的魂,等来世再投胎。可后来……”
“后来怎么了?”
赵婆婆摇摇头,不肯再说,只反复叮嘱:“千万别动它。要是灯亮了,你就赶紧走,别回头。”
送走赵婆婆,小李心里有些发毛。他回到堂屋,盯着房梁上的纸人。纸灯笼空荡荡地悬着,在从窗子透进来的微光里,投下一小片扭曲的影子。
那天晚上,小李特意把剩饭菜放进橱柜,还扣上了碗。临睡前,他检查了堂屋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
半夜,他被一阵细微的声响惊醒了。
吱呀——吱呀——
像是椅子轻轻摇晃的声音。
小李屏住呼吸,仔细听。声音是从堂屋传来的。他悄悄爬起来,披上衣服,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堂屋没开灯,但有一小团微弱的光晕,在黑暗中轻轻晃动。
是那盏纸灯笼。
它亮了。
不是火光,而是一种幽绿色的、冷冰冰的光,勉强照亮纸人那张模糊的脸。纸人依旧挂在房梁上,但位置变了——小李清楚地记得,白天它挂在靠东头,现在却在房梁正中央。
更诡异的是,纸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那不是静止的影子,而是在微微晃动,像在轻轻摇摆。
小李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他死死盯着那团光,不知过了多久,幽光渐渐暗下去,最终熄灭。堂屋重新陷入黑暗。
他一夜没合眼。
天亮后,小李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堂屋检查。纸人回到了靠东头的位置,纸灯笼空荡荡地挂着,看不出任何异样。他打开橱柜——昨晚扣着的碗被掀开了,里面的饭菜又少了一半。
小李感到一阵寒意。他决定今天一定要把这东西处理掉。
他搬来梯子,爬上房梁。这次不管谁拦,他都要把这纸人拿下来烧了。可当他伸手去抓时,纸人却突然晃动起来,不是被风吹的那种晃,而是像有生命似的,向旁边挪了一点,刚好避开他的手。
小李愣在梯子上。
他盯着纸人,纸人脸上那墨笔画的五官,此刻看起来似乎在笑。
那天下午,小李去了村里,想打听更多关于这个纸人的事。几个老人一听他问,都摇头避而不谈。只有一个醉醺醺的老汉,在村口小卖部门口晒太阳时,含糊地说了几句。
“你爷啊……心善,但有些事,不能强求。”老汉眯着昏花的眼睛,“那孩子喜欢你家,舍不得走。你爷就让她留下了。可人鬼殊途啊,留久了,就分不开了。”
“什么孩子?”小李追问。
“你该去问问你爹,他有没有个姐姐。”老汉说完,就打着哈欠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小李心里乱糟糟的。他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说:“你有个姑姑,三岁那年没了。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你奶奶生前从不提这事。那纸人……既然老人们说不让动,你就别动了。收拾完东西赶紧回来吧。”
“可它在动啊,爸!”小李压低声音,“夜里,灯笼自己会亮,纸人会挪位置,饭菜还会被偷吃!”
电话那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良久,父亲说:“我找个人去看看。在那之前,你晚上去村里住,别在老宅过夜。”
但小李没听。一种奇怪的执拗抓住了他——他倒要看看,这东西究竟能怎样。
第三天夜里,小李准备了摄像机,架在堂屋角落,镜头对准房梁。他自己则躲在西屋,门虚掩着,透过缝隙观察。
十一点,堂屋的灯关了。一片漆黑。
十二点刚过,那幽绿色的光又亮了。
这次小李看得更清楚:光是从纸灯笼内部发出的,没有光源,就那么凭空亮着。纸人开始缓缓移动,沿着房梁,一寸一寸地向西挪动。它的影子投在墙上,不是纸人扁平的影子,而是一个小女孩的影子,扎着羊角辫,穿着小棉袄,在墙上一步一步地走。
小李浑身汗毛倒竖。
影子走到墙的尽头,消失了。紧接着,堂屋里传来碗碟轻轻碰撞的声音。
小李咬咬牙,猛地冲出去,打开灯——
堂屋瞬间大亮。纸人挂在房梁西头,灯笼已经灭了。八仙桌上,昨晚他故意留下的一碗米饭和两块红烧肉,少了一半。而纸人的嘴边,赫然粘着几颗饭粒和一点油渍。
小李站在那儿,手脚冰凉。
第四天,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烧了这纸人。什么禁忌,什么传说,他都不管了。
他爬上房梁,这次用上了夹煤的铁夹子,直接夹住纸人的身子,用力一拽——
纸人轻飘飘地落下来,掉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那盏小纸灯笼从它手里脱落,滚到一边。
小李跳下房梁,捡起纸人,触手还是那种阴冷。他拿到院子里,堆上柴火,浇了点煤油,划燃火柴。
火苗蹿起来,迅速吞没了纸人。纸人烧得很快,在火焰中蜷曲、变黑、化为灰烬。小李盯着那团火,直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才松了口气。
他把纸灯笼也扔进灰烬里,看着它烧成灰。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小李回到屋里,觉得轻松不少。他做了顿饭,好好吃了一顿,晚上睡得特别沉。
半夜,他又被声音吵醒了。
吱呀——吱呀——
还是椅子摇晃的声音。
小李猛地睁开眼,屋里一片漆黑。他慢慢转头,看向门缝——
堂屋里有光。不是幽绿色,而是温暖的橘黄色,像是烛光。
他轻轻下床,走到门边,推开门。
堂屋的八仙桌上,点着一根蜡烛。蜡烛立在一个倒扣的碗底上,火苗轻轻摇曳。桌边,背对着他,坐着一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着红色的小棉袄。
小女孩正在吃饭,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的米饭。桌上摆着一盘红烧肉,正是小李晚上吃剩的。
小李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小女孩似乎察觉到什么,慢慢转过头来。
她的脸很白,眼睛很大,嘴角沾着饭粒。她看着小李,歪了歪头,然后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
“哥哥,”她说,声音细细的,像风吹过纸面的声音,“你烧了我的房子。”
小李想跑,腿却像灌了铅。他想喊,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小女孩从椅子上下来,朝他走过来。她的脚没有沾地,而是飘着,红色的小棉袄在烛光下鲜艳得刺眼。
“爷爷说,这是我的家。”小女孩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仰头看着他,“他说我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哥哥,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我……我不知道……”小李终于挤出声音。
“我饿了很久了。”小女孩说,她的眼睛黑洞洞的,“没人给我饭吃。爷爷走了,就没人记得我了。哥哥,你记得我吗?”
小李摇头,又点头,脑子里一片混乱。
小女孩伸手,拉住他的手。她的手冰冷,像冬天的铁。
“陪我吃饭吧,哥哥。”她拉着小李往桌边走。小李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坐在桌边。小女孩爬上对面的椅子,把饭碗推到他面前:“你吃。”
碗里是冷饭和剩下的红烧肉。小李看着,胃里一阵翻腾。
“吃呀。”小女孩期待地看着他。
小李颤抖着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肉是冷的,油腻腻的,他几乎要吐出来。
“好吃吗?”小女孩问。
小李点头,勉强咽下去。
小女孩笑了,很开心地晃着腿:“以前爷爷也这样陪我吃饭。后来他老了,忘了点火,我就很冷,很饿。现在哥哥回来了,真好。”
“点火?”小李低声问。
“嗯,点灯。”小女孩指着房梁,“爷爷说,灯亮着,我就能找到家。灯灭了,我就会迷路。”
小李抬头看房梁——那里空空如也,纸人已经烧了。
“可是灯……”他喃喃道。
“灯在这里呀。”小女孩指指桌上的蜡烛。
蜡烛的火苗忽然变成了幽绿色。
小李猛地站起来,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响。他后退几步,撞到了墙。
小女孩的表情变了,笑容消失了,脸上只剩一片空白。
“哥哥也要走吗?”她问,声音冷了下来,“爷爷走了,爸爸走了,现在哥哥也要走。你们都不要我。”
“不,不是……”小李语无伦次。
“那你就留下来陪我吧。”小女孩说,从椅子上飘起来,朝他逼近,“永远留下来。”
小李转身想跑,门却砰地关上了。他使劲拉门栓,纹丝不动。
冰冷的触感从背后传来。小女孩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寒气透过衣服,直往骨头里钻。
“哥哥,你看。”小女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小李僵硬地转头,看向墙壁。
烛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他的影子旁边,是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影子。但慢慢地,影子的形状开始变化,从一个小女孩,渐渐拉长、变形,最后变成了那个纸人的轮廓——扁平的、纸扎的人形,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这就是我。”小女孩轻声说,“爷爷把我留在纸里,这样我就不会消失了。可是纸会旧,会破,爷爷就一次次地重新扎。最后一次,他扎好之后,就睡着了,再也没醒来。”
小李感到眼泪流下来,不知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灯快灭了。”小女孩说,“哥哥,你再给我扎一个房子,好吗?像爷爷那样。”
“我……我不会……”
“我会教你。”小女孩松开手,飘到桌边,拿起那根蜡烛。幽绿的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很简单的。就像爷爷说的,只要心里记得,手就会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沓黄表纸,放在桌上:“来,哥哥。”
小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他坐在桌边,看着那些纸,手不受控制地动起来。折叠、裁剪、粘贴……他的动作生疏却流畅,仿佛这双手曾经做过无数次。
小女孩在旁边看着,轻声哼着歌,是那种老旧的童谣,调子悠悠的,在寂静的夜里飘荡。
天快亮时,一个新的纸人完成了。一尺高,有手有脚,脸上用灶膛里的炭灰画了五官,嘴角微微上翘。小女孩又扎了个小纸灯笼,用细线系在纸人手里。
“挂上去吧,哥哥。”她说。
小李搬来椅子,把纸人挂回房梁原来的位置。纸人轻轻晃动,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脆弱。
小女孩仰头看着,笑了:“真好。”
她走到小李面前,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那个吻冰冷得像雪。
“谢谢哥哥。”她说,“我要睡觉了。记得晚上点灯,不然我会害怕。”
说完,她的身影渐渐变淡,最后化作一缕轻烟,钻进了纸人里。
纸人微微动了动,然后静止了。
小李站在那儿,直到第一缕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才如梦初醒。他环顾堂屋,蜡烛已经烧尽,只剩一小摊蜡油。桌上碗筷还在,饭少了一半。
他走出院子,雪停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新的一天开始了。
小李回头看看老宅,房梁上的纸人静静地挂着,在晨光中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天下午,王老六又来了,带了些冻豆腐。他一进堂屋,就抬头看房梁,愣了一下,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还是没听劝。”王老六说。
小李没说话,递给他一支烟。
两人坐在炕上抽烟,烟雾缭绕。许久,王老六说:“今晚去我家住吧。”
小李摇头:“不了,我得在这儿。”
王老六看着他,眼神复杂:“你决定了?”
“嗯。”
“也好。”王老六掐灭烟,“你爷当年也是这样。有些事情,总得有人接着。”
黄昏时分,小李去村里买了些香烛和纸钱。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点亮堂屋的灯,在八仙桌上摆了一副小碗筷,盛了热饭,夹了几块肉。
然后他爬上椅子,在纸灯笼里放了一小截蜡烛,点燃。
温暖的光从小纸灯笼里透出来,照亮了纸人模糊的笑脸。
小李坐在桌边,轻声说:“吃饭了。”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无声地覆盖着田野、道路和远处的松花江。老宅里,烛光轻轻摇曳,在墙上投下两个影子:一个坐着的人影,和一个挂在梁上的纸人影。
它们就那么静静地待着,在这东北寒冬的深夜里,仿佛会一直这样,直到下一个天亮,再下一个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