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走了。
店堂里那股子令人心潮澎湃、又忍不住想跪的皇者之气，也随着他身影的消散而渐渐褪去。温度回落，重新变回那种熟悉的、渗入骨髓的阴冷。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空气里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类似庙宇里香火鼎盛时的庄重气息，将那无处不在的邪祟感冲淡了少许。
“集万千之念，或可续命……”
老祖宗的话还在耳朵边上嗡嗡响，跟开了混响似的。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望了望眼前这片书的汪洋大海，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刚才……是跟汉高祖刘邦进行了跨时空对话？他还给这破店搞了个“龙气加持”？
这经历说出去，精神病院都得给我留个VIp单间。
我走到那枚记录着刘邦交易的竹简前，小心翼翼地把它卷好。这玩意儿现在可是“国宝”级别的存在了，得收好。手感依旧冰凉，但拿在手里，莫名觉得心里踏实了点。
老祖宗虽然说话云山雾罩，但“集万千之念”这五个字，指向性很明确——继续收故事，越多越好，质量越高越好。这大概是维持书店运转、加固那劳什子“基石”的核心KpI。
只是，这“念”……怕不是什么积极阳光的正能量吧？看看赵明的恐惧，那黑雾哥的“惑心之音”，还有刘邦自己带来的“斩白帝子”的杀伐之气……这书店收集的，更像是人性与超自然力量中最激烈、最阴暗的那些“碎片”。
我们林家，世世代代，就是在经营一个巨大的、专门收纳负面情绪和超自然垃圾的……回收站？还是焚化炉？
这工作性质，想想就让人抑郁。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整理被刘邦气场震得有些凌乱的桌面。刚把几本散落的“客录”摞好，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太安静了。
不是普通的寂静，而是一种……万籁俱寂，连之前隐约能感知到的、在阴影里潜伏蠕动的那些细微动静都彻底消失的死寂。仿佛整个书店，连同里面所有不该存在的东西，都被刚才那股浩然皇气给震慑住了，暂时陷入了某种龟息状态。
连胸前的黄杨木牌，都温顺得像块普通木头。
这buff效果，立竿见影啊。
我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打算趁着这难得的“安全时间”，好好研究一下父亲那本笔记和更早期的档案。
然而，我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异变再生！
不是来自店内，而是……门外。
先是极远处，传来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猫叫，划破夜空，随即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阵微弱但极其混乱的声响隐隐传来，像是很多人在奔跑、哭喊，中间还夹杂着金铁交击和……野兽的嘶吼？这声音极其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但又真实不虚地钻进耳朵。
我猛地冲到门口，贴着门板仔细听。声音似乎来自街角，或者更远的地方，断断续续，飘忽不定。
怎么回事？鬼市暴动？还是哪个朝代的古战场投影被刘邦的龙气给惊扰出来了？
我犹豫着，手按在门栓上，有点想开门看看。好奇心这玩意儿，有时候真能害死猫。
就在我手指微微用力，准备拉开一条门缝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猛地砸在门板上！力量之大，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你可不可以别那么吓人！我吼着！大半夜的！！
不是敲门，是撞击！带着一种疯狂的、毫无理智的破坏欲。
我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
门外，那混乱的声响更加清晰了，哭喊声、尖叫声、还有那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意义不明的低语嘶吼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智混乱的噪音洪流。
而撞击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砰！砰！砰！”
不止一个“东西”在外面！它们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或者……被刘邦留下的气息刺激到了，变得狂躁不安，想要冲破这扇门的阻隔！
妈的，老祖宗你这buff是双刃剑啊！镇住了里面的，把外面的疯子全吸引过来了？！
我胸口前的黄杨木牌瞬间变得滚烫，甚至发出了极其轻微的、仿佛被灼烧的“滋滋”声。它在预警，外面的东西，非常危险！数量很多！
书店的门板开始剧烈震动，老旧的木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栓在肉眼可见地弯曲变形！门上那原本若有若无的、属于书店自身的防御力量，在众多疯狂冲击下，正迅速变得稀薄！
不能再等了！
我冲到书桌前，一把抓起那支“契约之笔”，也顾不上什么手套了，直接咬破自己的食指，挤出血珠，迅速在空白的宣纸上画下一个从某本古老“客录”夹页里看到的、类似加固封印的简易符文。
笔尖沾着血，落在纸上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像是被抽水机猛地抽走了一大截，眼前都黑了一下。
“以林氏之名，此门为界，外邪莫入！”
我低吼着，将画好符文的宣纸猛地拍在剧烈震动的门板上！
“嗡——”
一声低沉的震鸣，以门板为中心扩散开来。血色的符文亮起刺目的红光，瞬间融入木质。门板的震动明显减弱了，外面疯狂的撞击声和混乱的嘶吼也变得模糊起来，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
有效！
但我能感觉到，那屏障正在承受着持续不断的、巨大的压力。我的血和精神力，支撑不了太久。
我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手指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滴落在陈旧的地板上，留下几个暗红色的圆点。
门外，是疯狂躁动的未知危险。
门内，是暂时被压制、但绝对称不上安全的无数“收藏”。
而我，林墨，一个前古籍修复师，现役倒霉书店店主，被夹在中间，像个随时可能被撕碎的破布娃娃。
刘邦的“天下共尊”之念，像一剂猛药，稳住了书店的根基，却也像投入深水的一颗巨石，激起了原本潜伏在黑暗深处的、更多更可怕的涟漪。
这夜，还远未结束。
我抹了把汗，看着指尖的血迹，苦笑。
看来光“收集”故事还不够，还得有能“镇压”故事的力量。
老祖宗，你这KpI，可真不好完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