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广场,自由交易区的心脏,由一具巨大的反应堆压力容器改造而成。锈蚀的金属内壁上,斑驳的霓虹灯管闪烁着幽绿与暗红的光芒,将拥挤的人潮切割成无数晃动的色块。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臭与劣质能量棒混合的刺鼻气味,比别处更加喧嚣嘈杂。广场边缘,几个穿着统一黑色制服、戴着骷髅臂章的彪形大汉正悠闲地巡视着,他们是控制这片区域的黑帮“铁骷髅”的成员,皮靴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眼神像秃鹫般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负责收取保护费和维持最基本的“秩序”——一种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李豫和沈心烛找了个堆满废弃线缆的角落,紧挨着一个售卖颜色灰暗、散发着怪味能量棒的摊位。沈心烛假装仔细挑选,拿起一根能量棒对着昏暗的光线端详,实则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扫描着广场上的每一张脸。李豫则蹲在地上,面前摊开几块锈迹斑斑的机械零件,像是个等待生意的落魄维修工。
“看到那些‘铁骷髅’了吗?”沈心烛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淹没在周围的嘈杂声中,她轻轻掰了掰能量棒,坚硬的外壳发出“咔嚓”微响,“他们是‘暗网之心’默许存在的势力,负责筛选第一层的‘垃圾’。如果我们表现得太扎眼,或者太懦弱,都会被他们‘清理’掉。”她的手指冰凉,微微用力,能量棒的包装被捏出一道褶皱。
“明白。”李豫放下手中一个断裂的能量转换器线圈,那是他精心准备的伪装道具,“保持警惕,注意观察那些形迹可疑,或者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人。‘摆渡人’应该不会是‘铁骷髅’的人,但他肯定在观察,像我们观察他一样。”他的手指在零件上摩挲,仿佛在检查损坏程度,实则指尖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冰冷的金属寒气透过薄薄的衣物渗入骨髓,弥漫的异味几乎让人窒息。周围的交易在继续:一个络腮胡男人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换取了半块能量棒;两个瘦骨嶙峋的孩子为了一个废弃的接口争吵扭打;角落里,有人压低声音在进行着神秘的交易,眼神警惕地瞟向四周,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狞笑……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浮世绘。李豫和沈心烛像两株不起眼的野草,在这片腐土中艰难地“扎根”,努力让自己融入这绝望的背景。
突然,一阵刺耳的电子警报声撕裂了广场的喧嚣,紧接着是巨大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沉闷轰鸣声,整个“锈蚀广场”都开始轻微震动,脚下的金属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头顶的灯管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原本就昏暗的环境此刻更添了几分诡异与不安。
“静默时刻到了。”沈心烛眼神一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下意识地向李豫身边靠了靠。
人群似乎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震动与警报习以为常,只是略微骚动了一下,便继续各自的活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少数几个人,原本浑浊或麻木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蛰伏的猎手发现了猎物,他们开始不动声色地移动位置,或靠近阴影,或占据更有利的观察点,更加专注地审视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李豫和沈心烛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摆渡人”,按照情报,他应该就在这些人当中。
他们迅速启动预定计划。李豫继续摆弄着他的“破烂零件”,拿起一个变形的齿轮,用一块石头笨拙地敲打着,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嘶哑而抱怨:“该死的破烂货……连这点小毛病都修不好……这日子没法过了……”他演得像极了一个被生活压垮的底层挣扎者。沈心烛则依偎在他身边,将脸埋得更低,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那块早已磨得发亮的布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她的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常的声音和对话,哪怕是最细微的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闯入了他们的视线。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灰色风衣,头上戴着一顶压得极低的鸭舌帽,帽檐的阴影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身材中等,略显瘦削,步伐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周遭匆忙、混乱格格不入的沉稳,缓步走到了他们附近一个空置的、布满油污的摊位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如同广场上冰冷的金属,只是用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那是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其锐利的眼睛,快速扫过广场上的人群,像是在筛选什么,最后,那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落在了李豫和沈心烛身上。
李豫感受到了那道如实质般的目光,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没有抬头,反而像是被这目光惊扰,更加用力地将手中的齿轮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清脆的响声,同时低吼道:“该死的!这破玩意儿根本修不好!我们要饿死在这里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沈心烛适时地配合着,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用头巾的一角轻轻擦了擦眼角,肩膀微微耸动,一副无助又可怜的模样。
那灰衣男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大约五秒钟,像在审视两件待价而沽的商品,然后便移开了,继续冷静地观察着其他人,仿佛刚才只是随意一瞥。
李豫和沈心烛表面不动声色,维持着卑微而绝望的姿态,内心却在飞速运转,进行着分析。这个人非常可疑。他的气质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过于冷静,过于……专业。他的观察方式,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的意味,绝非普通的交易者或流民。
几分钟后,那来自地底的轰鸣声渐渐平息,如同巨兽的喘息终于停歇,刺耳的警报声也随之停止。灯光不再闪烁,“静默时刻”结束了。广场上的嘈杂声如同被压抑许久后重新爆发,逐渐恢复了之前的喧嚣。
灰衣男人似乎并没有找到满意的目标,他微微摇了摇头,那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然后便转过身,准备融入人流离开。
“等等。”李豫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绝望颤抖,不大不小,却足以穿透喧嚣,“先生……您……您知道哪里需要人手吗?什么活都行,我会修东西,简单的机械都可以……我妻子她……她会照顾人……求您了,我们真的快饿死了。”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近乎哀求,头微微低着,不敢直视对方,仿佛怕惊扰了这唯一的“希望”,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和警惕。
这是一个巨大的冒险。如果对方不是“摆渡人”,他们精心伪装的身份可能会暴露,甚至引来杀身之祸。但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他们不知道还要在这危机四伏的“锈蚀广场”上等多久,也不知道下一个“静默时刻”,下一个“摆渡人”会以什么形式出现。
灰衣男人停下了脚步,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缓缓转过身,帽檐下的阴影依旧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李豫身上,这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审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步走到李豫面前,蹲下身,伸出戴着破旧手套的手,拿起李豫刚才砸在地上的那个能量转换器零件。
“这个?”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很久没有说话,又像是刻意压低了嗓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你说你会修?”
“是……是的。”李豫的声音更加发颤,混合着紧张、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小毛病的话……应该……应该可以试试。”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灰衣男人用两根手指夹着那个零件,轻轻转动着把玩,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李豫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又缓缓移动,落在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沈心烛身上。“你们从哪里来?”
“铁……铁锈带。”李豫的回答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仿佛那是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地方,“那里……那里打仗了……我们侥幸逃出来的,一路……一路乞讨,走到这里的。”
“铁锈带?”灰衣男人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嘲讽弧度,稍纵即逝,“那里的人,命都硬得像那里的钢铁。不像你们,看起来……很虚弱。”
“我们……我们在路上被抢了,所有的东西都被抢走了,还生了病……能活下来就已经……已经很不容易了……”沈心烛怯生生地补充道,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头埋得更低了。
灰衣男人没有理会沈心烛,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李豫身上,只是盯着李豫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为什么来‘蜂巢’?这里可不是什么难民收容所。”
“我们……我们听说这里……这里能找到活干。”李豫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在说谎,又像是在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气急促而卑微,“只要能活下去,只要有口饭吃,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做?”灰衣男人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眼中却倏地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包括……杀人吗?”
李豫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电流击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最终只是发出一阵干涩的“嗬嗬”声。他的反应真实得无可挑剔——一个从战火中逃出来的底层机械维修工,即使再绝望,面对“杀人”这种事,本能的恐惧还是会占据上风。
沈心烛更是吓得浑身剧烈发抖,几乎要瘫倒在地,下意识地往李豫身后缩了缩,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又赶紧用手捂住嘴,惊恐地看着灰衣男人,眼中充满了纯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