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刃:王朝秘辛 第
“吱呀——”
一声老旧木门的呻吟,在寒夜的雨幕里扯得又长又脆,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喘息。沈砚握着油纸伞的指节微微一紧,伞面被狂风掀得往上翻起一角,冰冷的雨丝混着雪粒斜斜打在脸上,带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他抬眼望去,那扇朱漆斑驳的院门被推开半尺,昏黄的烛火从门缝里漏出来,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投下一道扭曲的光影,光影里,站着一个身着素色长衫的中年男子。
男子面容清瘦,颔下一缕山羊须被雨水打湿,黏在泛黄的衣襟上,他的眉眼间带着久病初愈的倦意,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隔着雨帘打量着沈砚,目光扫过沈砚玄色劲装上未干的血渍,又落在他腰间那柄缠着黑色缠绳的短刃上,最后定格在沈砚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
“沈统领深夜到访,不怕引火烧身?” 男子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巷子里的寂静,却带着一股穿透雨幕的穿透力。他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进来吧,雨大,站在外面容易惹人耳目。”
沈砚没有动,依旧站在雨里,油纸伞的伞沿不断往下滴水,在脚边积成一小滩水洼。他看着男子,沉声道:“苏先生既知我的身份,想必也清楚我为何而来。镇北王的势力已经渗透到皇宫的每一寸角落,陆离不过是颗弃子,真正的后手,远不止于此。”
被称作苏先生的男子,正是前朝钦天监监正苏文渊。当年因直言进谏,说紫宸殿的星象预示着藩王割据,被先帝贬黜回乡,隐居在这靖安坊的旧宅里,从此不问政事。可沈砚知道,苏文渊不仅精通星象,更是暗阁安插在民间的重要眼线,手中握着不少连影卫营都查不到的秘辛。
苏文渊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院内走去,枯瘦的背影在烛火里晃了晃:“进来吧,有些话,不是站在门口就能说清的。”
沈砚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收了油纸伞,跟着苏文渊走进院子。院内的景象比门外更显破败,几株老槐树的枝桠光秃秃的,被狂风刮得乱晃,扫过院墙上剥落的青砖,发出沙沙的声响。墙角的青苔被雨水泡得发胀,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药草的苦涩气息,扑面而来。
正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芯被风吹得噼啪作响,灯影里,摆着一张陈旧的八仙桌,桌上放着一壶温热的黄酒,两只倒扣的粗瓷酒杯。苏文渊走到桌边,拿起酒壶,将酒杯斟满,推了一杯到沈砚面前:“驱寒的,喝了吧。你身上的伤,再不处理,怕是要落下病根。”
沈砚的目光落在自己左臂的伤口上,那是方才与陆离缠斗时留下的,伤口不算深,却被雨水泡得发白,隐隐作痛。他没有去碰酒杯,只是盯着苏文渊,语气依旧紧绷:“苏先生,我没时间喝酒。陆离被擒之后,镇北王必定会狗急跳墙,我需要知道,他在京城布下的暗棋,到底有多少。”
苏文渊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温热的黄酒滑入喉咙,却没能驱散眉宇间的寒意。他放下酒杯,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绢帛,推到沈砚面前:“这是三个月前,暗阁的眼线从镇北王的封地传回来的消息。你自己看吧。”
沈砚连忙伸手拿起绢帛,指尖触到绢帛粗糙的质地,心跳骤然加速。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绢帛,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镇北王暗中招募死士、囤积粮草、勾结北狄部落的种种罪证。最让他心惊的是,绢帛的末尾,赫然写着几个名字——吏部尚书李嵩、京营指挥使王虎、光禄寺卿张彦……这些人,全都是朝堂上的重臣,有的甚至是陛下亲手提拔的心腹。
“这些人……” 沈砚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微微颤抖,“竟然都是镇北王的人?”
“不止这些。” 苏文渊的声音低沉下来,像是带着千斤重的压力,“镇北王的野心,远比你想象的要大。他不仅要谋夺皇位,还要引北狄铁骑入关,借外族之手,踏平这大胤王朝。而那些朝臣,不过是他用来铺路的棋子罢了。”
沈砚猛地攥紧了绢帛,指节泛白,绢帛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他想起陆离方才说的话,想起陛下那冰冷的眼神,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瞬间席卷全身。他一直以为,镇北王的阴谋,只是朝堂上的权力争斗,却没想到,竟然牵扯到外族入侵,牵扯到整个王朝的安危。
“那……那陛下知道这些吗?” 沈砚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文渊,眼中带着一丝希冀。
苏文渊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陛下被蒙蔽了。那些朝臣在他面前,个个忠心耿耿,言辞恳切,谁会想到,他们的心里,藏着如此歹毒的阴谋?更何况,镇北王是陛下的亲弟弟,陛下对他,始终存着一份手足之情,不愿轻易怀疑。”
沈砚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想起今夜养心殿的争执,想起周太傅那声嘶力竭的辩解,想起陛下手中那卷伪造的密函。原来,这一切都是镇北王精心布下的局,目的就是为了离间他和陛下,除掉影卫营这个心腹大患。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沈砚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茫然。他是影卫营的统领,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可如今,刀鞘已经被人腐蚀,刀刃也险些被折断,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苏文渊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又带着一丝坚定:“沈统领,你不是孤军奋战。暗阁的力量,遍布天下。只要你振臂一呼,那些潜伏在暗处的眼线,都会站出来,助你一臂之力。” 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紫檀木的锦盒,锦盒上没有锁,却刻着一道暗阁特有的云纹标记,“这个,你拿着。”
沈砚接过锦盒,入手微凉,锦盒不大,却沉甸甸的。他疑惑地看着苏文渊:“这是什么?”
“这里面,是暗阁历任统领的名册,还有……先帝留下的一道密诏。” 苏文渊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人听了去,“先帝在位时,就已经察觉到镇北王的野心,所以留下了这道密诏,命暗阁暗中监视镇北王的一举一动。若是有朝一日,镇北王真的谋反,持诏之人,可调动天下暗阁力量,讨伐叛逆,不必禀明陛下。”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打开锦盒,里面果然躺着一卷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的密诏,还有一本薄薄的名册。他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卷密诏,指尖触到绸缎光滑的质地,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先帝……” 沈砚的声音哽咽了,眼眶微微泛红。他一直以为,先帝贬黜苏文渊,是因为听信了谗言,却没想到,先帝早就布下了后手,为的就是守护这大胤王朝。
“先帝的苦心,不能白费。” 苏文渊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期许,“沈统领,如今,这天下的安危,就握在你的手里了。你要记住,影卫营的职责,是守护王朝,守护百姓,而不是成为某个人的工具。”
沈砚紧紧握着锦盒,掌心的温度,透过紫檀木,一点点传过来。他抬起头,看着苏文渊,眼神里的茫然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定。他站起身,对着苏文渊深深一揖:“苏先生放心,沈砚定不辱使命。”
就在这时,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脚步声很杂,却又很有规律,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兵士。沈砚的脸色骤然一变,他猛地握紧腰间的短刃,警惕地看向门口。
苏文渊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快步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的一角,往外望去。只见巷口的阴影里,站着十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影,他们的身形矫健,动作敏捷,正是镇北王麾下的死士!
“不好!他们追来了!” 苏文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沈统领,你快走!从后院的密道走,那里可以直通城外!”
沈砚没有动,他看着苏文渊,沉声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一把老骨头了,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苏文渊摆了摆手,催促道,“快走!密诏和名册不能落在他们手里!这是先帝的心血,是王朝的希望!”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院门口,门板被人轻轻推了一下,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沈砚知道,他不能再犹豫了。他深深地看了苏文渊一眼,将锦盒紧紧揣进怀里,转身朝着后院跑去。
苏文渊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他走到八仙桌前,拿起那卷伪造的密函,塞进了灶膛里。火焰“腾”地一下窜起来,将密函烧成了灰烬。
“砰!”
院门外传来一声巨响,门板被人一脚踹开,十几个黑衣死士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面色阴冷的男子,正是镇北王的贴身护卫,人称“鬼手”的林三。
林三的目光扫过屋内,落在苏文渊身上,阴恻恻地笑道:“苏先生,好久不见啊。”
苏文渊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林护卫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林三一步步走到苏文渊面前,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他:“苏先生,识相的,就把沈砚交出来,还有暗阁的密诏。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苏文渊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黄酒,慢悠悠地说道:“沈统领已经走了。至于密诏……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林三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刀,刀光闪烁,映着苏文渊平静的脸庞。“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只好……”
话音未落,后院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那是暗阁的暗号,代表着沈砚已经安全离开。苏文渊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林三的目光猛地转向后院,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知道,沈砚已经跑了,密诏也已经被带走了。他怒吼一声,长刀朝着苏文渊劈了下去!
刀光如雪,映亮了整个屋子。苏文渊没有躲,也没有闪,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刀光,眼中带着一丝欣慰,一丝决绝。
“先帝……臣,尽力了……”
一声轻微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雨幕里。
后院的密道里,沈砚的脚步顿了顿。他听到了那声刀劈的脆响,听到了苏文渊那声微弱的叹息。他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混着雨水,从脸颊滑落。
他没有回头,只是攥紧了怀里的锦盒,脚步迈得更快了。密道里的空气潮湿而浑浊,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前路漫漫,杀机四伏,可他没有选择。
为了先帝的遗愿,为了王朝的安危,为了苏文渊的牺牲,他必须走下去。
他要带着密诏,带着名册,去召集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力量,去揭露镇北王的阴谋,去守护这大胤王朝的万里河山。
雨,越下越大了。
寒夜的风,卷着雪粒,在巷子里呼啸而过,像是在为一个忠臣的逝去,奏响一曲悲壮的挽歌。而沈砚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密道的尽头,只留下一个坚定的信念,在黑暗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