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鸟落在屋檐的那一刻,云逸正盯着舆图上的圈痕。他没有抬头,只伸手放下炭笔。
纸条已经烧尽,火炉中仅余一缕灰烬。
片刻后,丹阁方向传来一道灵光信号——三闪,短停,再两闪。
是约定好的暗号:药成了。
他起身的动作比预想中更快。脚下一动,人已掠出窗棂,踏过长廊飞檐,直奔丹阁东殿。
殿门未闭,墨玄倚在门框边,手中拎着酒葫芦。见云逸到来,他未言语,只是抬手递出玉瓶。
玉瓶通体青白,封口以金纹蜡密封,表面尚存一丝丹火余温。
云逸接过瓶子,指尖触到那层蜡时,指腹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刚出炉。”墨玄低声道,“凝神静气丸为主,加寒心蕊为引,按你说的比例配的。我试了三次,前两回药性散得快,这一瓶加了锁灵阵,能维持六个时辰。”
云逸点头,将玉瓶收入袖中内袋。
“她怎么样?”
“和昨天一样。脉象稳,但灵息无法入经络。”
云逸不再多问,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墨玄一声提醒:“别急着喂!先看药色!”
他脚步未停。
灵悦所居的院子位于西厢偏院,远离议事厅与训练场。门前一排银叶竹随风轻摇,发出细碎如语的声响。
云逸推门而入,守房弟子立刻起身行礼。
“都出去。”他说。
弟子略一迟疑,仍依令退下。
屋内陈设极简,唯有一床、一桌、一椅,墙角设熏炉,炉火微弱,飘着淡淡安神草香。灵悦静静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呼吸轻浅,几乎不见胸口起伏。
他在床边坐下,左手轻托其首,右手拧开玉瓶。
药液呈淡金色,倾出时宛如融化的晨光。
他小心翼翼将几滴药液送入她口中,动作缓慢至近乎凝滞。待最后一滴滑入唇缝,才缓缓松手,让她平躺归位。
一时之间,屋内万籁俱寂。
他端坐原地,目光不离她的脸,手指搭上她的腕脉。
脉搏依旧平稳,不疾不徐,仿佛沉于深水之底的一根丝线。
一刻钟过去,她的睫毛未曾颤动分毫。
他又探了鼻息,温度如初。
屋外忽传脚步声,由远及近,止于门前。
是墨玄。
门被推开一条缝,他走了进来,顺手掩好。
“你喂了?”
云逸点头。
墨玄走到桌边,从腰间取出一支银针,蘸取玉瓶中残留药液。银针顿时泛起微光,初为蓝,转为绿,终定于淡黄。
“药无问题。”他道,“纯度足够,无毒,亦未受其他灵力污染。”
“为何毫无反应?”云逸开口,声音沙哑。
“我不确定。”墨玄收起银针,“或许是她身体承受不住,也可能是药力尚未化开。这种伤……不是一粒药就能醒的。”
云逸沉默,再度将手覆上她的手腕。
墨玄望着他,喉头忽然有些发堵。
他知道此人表面冷静,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我要是你,就先歇一会儿。”他说,“你这样守着,她也感觉不到。”
“我答应过她。”云逸低声说,“十五那天,要带糖葫芦回来。”
墨玄一怔。
他记得这事。去年中秋,灵悦偷偷溜下山卖糖葫芦,被巡防队逮个正着,云逸去保人,反被罚了三天禁闭。
那晚他在丹阁喝酒,看见云逸蹲在墙根啃干饼,问他怎不去吃饭。
他说,攒钱买糖葫芦,下次陪她一起偷溜。
后来这话成了他们之间的笑谈。
如今却无人笑得出来。
墨玄叹了口气,在床尾站了片刻,又道:“我会再查一遍配方。或许少了一味引子,或炼制时辰差了一刻。”
说罢转身欲走。
“墨玄。”云逸叫住他。
“嗯?”
“谢谢你。”
墨玄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别说这个。你要谢,等她醒了,请我喝一杯。”
门轻轻合上。
屋内重归寂静。
云逸从怀中取出半截旧玉簪,放在床头小柜上。簪身已有磨损,雕花却仍可辨认。
他低声说:“你说过,每月十五都要吃的。这次,我没忘。”
随后他盘膝坐于地上,双手覆膝,开始运转灵力。
一圈微弱金光自体内升起,顺着指尖流入灵悦掌心,缓缓渗入经络。
他不敢用力,唯恐伤她,只能一点一点推送,如同在黑暗中搀扶一人缓步前行。
时间悄然流逝。
窗外天色由明转暗,熏炉中的草香渐渐淡去。
他的额角渗出细汗,呼吸渐重,但双手始终未离。
灵悦的脸色依旧苍白,唇无血色,指尖冰凉。
就在他准备调息换气之际,她的手指忽然微微一动。
极其轻微,似风吹叶落。
云逸猛然睁眼,立即望向她的脸。
双目仍闭,呼吸未变,但那只原本不动的手,正缓缓蜷起,指甲轻轻陷入掌心。
他立刻收回灵力,重新探脉。
这一次,脉象有了细微波动——并非紊乱,而是如冰层之下,缓缓涌动的水流。
他起身快步走向桌边,提笔欲记。
笔尖刚触纸面,门外又响起脚步声。
这次不是墨玄。
脚步轻稳,节奏规律,应是巡夜弟子换岗。
他并未回头。
笔尖划出一道长线,写下三个字:有反应。
刚落笔,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吸气。
云逸掷笔起身,冲回床边。
灵悦的睫毛正在轻颤。
不是梦,不是风,是真的在动。
她嘴唇微启,似欲言,却无声。
云逸蹲下身,耳贴近她的唇畔。
一个字,断断续续地挤了出来:
“……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