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统一六国后的第六个年头,帝国已非昨日。
咸阳宫阙巍峨依旧,但帝国的边疆早已不是昔日的函谷关。
水泥驰道如血脉般延伸至曾经的燕、齐海滨,而最令朝臣们不解的是——这六年里,安秦君燕丹几乎将半数国库盈余与自己的封地收入,尽数投入了一项看似遥远的工程:海。
巨大的船坞沿渤海、黄海沿岸铺开,龙骨用的是巴蜀深山百年巨木,船帆是改良后的坚韧葛麻与丝绸混织,船舱结构用上了最新的铆接与防水技术。
水师士卒的选拔标准严苛得令人咋舌:需识水性、通星象、耐远航,还需经过燕丹亲自编写的海上作战操典训练。
“楼船十二丈,载卒八百,配床弩二十,投石机六,火油柜八。”韩信捧着最新的战舰图说,眼中闪烁着年轻将领特有的锐气,“君上,胶东船厂报,第一舰队三十艘楼船已可出海。”
朝堂之上,却是一片哗然。
“陛下!安秦君奏请跨海征伐东溟岛国,臣以为万万不可!”王绾出列,须发皆白却声若洪钟,“六国初平,天下疲敝,当与民休息!跨海远征,耗费钱粮无数,将士水土不服,胜负难料,实乃穷兵黩武!”
“正是!”治粟内史也急急出列,“去岁关中大旱,今春蝗灾方平,国库虽丰,亦当备不时之需!跨海远征,若遇风暴,数十万石粮草、数万精锐尽葬鱼腹,何以向天下交代?”
“敢问安秦君,”一位儒生出身的大臣尖锐发问,“那东溟诸岛,距我大秦数千里,其上不过蛮夷野人,无礼乐、无文字、无城郭,伐之何益?师出何名?”
殿内顿时议论纷纷。
的确,在此时的天下观念中,大海已是世界的尽头,跨海征伐一片蛮荒岛屿,实在匪夷所思。
龙椅之上,嬴政玄衣纁裳,冕旒垂面,看不清神色,他只将目光投向站在武官首位的燕丹。
燕丹今日未着朝服,而是一身利落的深蓝色劲装,外罩软甲,仿佛随时准备登船。
他向前一步,殿内顿时安静。
“诸公所言,皆有理。”燕丹声音清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然,丹请征东溟,非为土地,非为财货,更非为虚名。”
他转身,面向众臣,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疑惑、或反对、或好奇的面孔:“丹所为者,乃‘探索未知之新世界’。”
“新世界?”有人低呼。
“正是。”燕丹抬手,两名侍从展开一幅巨大的海图,上面不仅标注了朝鲜、倭地,更向东延伸,绘出了大片未知的海洋与隐约的陆地轮廓,“海之彼端,或许有沃土万里,或许有奇珍异兽,或许有迥异于华夏之文明。大秦既一天下,目光当放之四海。水师远征,首在探索,次在通商,再次……方是征伐。”
这个理由比单纯的“灭国”更宏大,更符合一个新兴帝国应有的气度。
探索、求知、开疆拓土——虽然依然耗费巨大,但至少听起来不那么像无谓的杀戮。
反对声稍弱,但仍有许多人眉头紧锁。
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定鼎:“安秦君所请,寡人准了。水师所需钱粮、兵员,由治粟内史与太尉府协同调配。韩信。”
“臣在!”年轻的将领单膝跪地。
“命你为横海将军,领楼船三十艘,士卒两万,辅船百艘,听安秦君节制,择吉日出海。”
“诺!”
朝会散去,嬴政独留燕丹于章台宫后殿。
夕阳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嬴政屏退左右,走到燕丹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下巴轻轻搁在他肩上。
“现在没有旁人了。”嬴政的声音低沉,在燕丹耳边响起,“告诉寡人,真正的理由。探索新世界?丹,你从未对虚无缥缈之事如此执着。”
燕丹身体微微一僵。
嬴政将他转过来,直视他的眼睛:“你提起那些岛屿时的眼神,寡人见过——那是你看待必须清除的威胁时的眼神。可几个海外蛮荒之岛,能有什么威胁?值得你六年筹备,必欲除之而后快?”
燕丹沉默良久,殿内只有铜漏滴答作响,他走到窗边,望着西方渐沉的落日,仿佛透过千年的时光,看到了那片土地上未来将升起的、沾满鲜血的旭日旗。
“阿政,”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来自两千年后……”
“在那个未来,”燕丹的声音开始发抖,不是恐惧,而是压抑了太久的愤怒与痛苦,“那片岛屿上会诞生一个民族。他们……他们乘坐巨舰,跨海而来,侵我华夏。”
他转过头,眼中是嬴政从未见过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火焰:“他们会占领我们的土地,屠杀我们的子民。在南方一座叫金陵的城池,四十余日,他们屠杀了三十万手无寸铁的百姓——男人、女人、老人、婴儿……江水为之赤,天地为之悲。”
嬴政的手猛然收紧。
“这还不够。”燕丹闭上眼,仿佛不忍回忆那些他从历史书、纪录片中看到的画面,“他们建立所谓的研究所,拿活人做试验——将孕妇活体解剖观察胎儿,将人关进高压舱直到眼球弹出,在严寒中将人四肢反复冻伤再割开……他们将这称为‘科学’。”
“他们比赛杀人,用刺刀挑杀婴儿取乐,将反抗者钉在墙上凌迟,逼迫父子相奸、兄弟相残……他们不以屠杀为罪,反以为荣。”
燕丹睁开眼,泪水无声滑落,那不是悲伤的泪,是血泪:“政,你能想象吗?那是比白起坑杀赵卒、比任何一场战国混战都要残忍百倍千倍的恶。那是……反人类的恶。”
嬴政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他是帝王,见过战争的残酷,也下令处死过无数人。
但燕丹所描述的,已经超出了战争的范畴,那是对“人”这个存在本身的践踏与毁灭。
“他们称我们为‘支那猪’,认为我们劣等,不配存活于世。他们想彻底灭绝我们的文明,我们的血脉。”燕丹抓住嬴政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而这一切的根源,那个民族骨子里的残忍、傲慢与侵略性,就孕育在……那片我们今日视为蛮荒的岛屿上。”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政,我不是要去征服,不是要去开疆。我是要去‘净化’,那片岛屿上,现在可能只有一些石器时代的部落。”
“但没关系——只要是有可能演化成那个恶魔民族的‘类人生物’,都得死。岛屿要烧成白地,海水要用鲜血染红,每一块石头都要翻过来检查,确保没有任何活物留下。”
“我要在源头,扼杀所有可能性。”
嬴政久久不语。
他凝视着燕丹眼中的决绝与痛苦,那是一个穿越了千年时光的复仇者的眼神。
终于,他抬手,擦去燕丹脸上的泪痕,动作是罕见的轻柔。
“若真如你所言,”嬴政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那便不是征伐,而是替天行道,是为后世子孙除害。”
他将燕丹拥入怀中,在他耳边立下誓言:“寡人准了。不只是准你出海——寡人要你带上大秦最精锐的士卒,最锋利的刀剑,最猛烈的火油。不要俘虏,不要归化,不要留下一草一木可能承载那个未来的恶魂。”
“韩信善战,但此事需万无一失。寡人命王翦之子王贲领步卒三万,在辽东郡候命。你率水师先至朝鲜,登陆后与王贲合兵,自北向南,犁庭扫穴。”
“记住,”嬴政捧起燕丹的脸,目光如剑,“这不是战争,这是清洗。是为了一千年后,那些会被屠戮的婴孩;为了那些会被活剖的孕妇;为了金陵江边的三十万冤魂。”
“去做吧。让那片罪恶之地,永远消失在历史开始之前。”
三个月后,琅琊港。
千帆蔽日,旌旗猎猎。
最大的楼船“镇海”号舰首,燕丹一身玄甲,望着东方海平面上初升的朝阳。
韩信按剑立于他身侧,年轻的脸庞上满是肃杀:“君上,全军已整备完毕,只待号令。”
燕丹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拔出腰间的定秦剑,剑身映着朝阳,寒光凛冽。
“传令。”他的声音随着海风传遍舰队,“目标,东溟诸岛。军令——”
他顿了顿,想起嬴政最后的嘱托,想起那些尚未发生却已刻入他骨髓的惨剧,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鸡犬不留,片板不存。我要那片土地上,再无活物能向太阳祷告。”
号角长鸣,战鼓震天。
大秦的黑龙旗在东方海风中烈烈飞扬。
这支承载着跨越千年仇恨的舰队,向着那片尚未知晓自己命运的土地,向着那个尚未诞生的恶魔民族的摇篮,劈波斩浪,扬帆起航。
他们的目的不是征服,不是探索。
是彻底的、永恒的、从根源上的——灭绝。
(番外完)
后记:
谨以此文,铭记历史。
有些罪行,不会因时间流逝而淡化;有些伤痛,必须代代相传以警醒。
昭昭前事,惕惕后人。
永矢弗谖,祈愿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