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府的正院,灯火彻夜通明,却照不亮那弥漫在空气里越来越浓的血腥气与绝望。稳婆、嬷嬷、太医……人影幢幢,进出慌乱,压低声音的急促交谈、铜盆热水的端送、还有内室断断续续、一声弱过一声的女子呻吟,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嫡福晋柔则,发动了。从午后到深夜,十几个时辰过去,孩子仍未露头。参汤一碗碗灌下去,催产药一剂剂用上,那呻吟却越来越无力,间或夹杂着稳婆变了调的惊呼:“不好!出血了!”“孩子……孩子卡住了!”
书房内,炭火噼啪,胤禛(青荷)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身影在跳跃的烛光下拉得极长,僵硬如铁石。他面前跪着太医院最擅妇科的刘院判,汗水浸湿了官帽下的鬓角。
“说。”胤禛(青荷)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嫡福晋自诊出喜脉,脉象一直稳健,胎位也正,太医院每月请平安脉,从未有异。为何生产之时,竟会如此凶险难产?是你们疏于职守,还是……另有隐情?”
刘院判浑身一颤,伏地叩首:“王爷明鉴!奴才等万万不敢!嫡福晋孕期脉象确属上佳,胎气稳固,奴才等用药安胎也极为谨慎,断无疏漏之理!只是……只是这生产之事,有时确需看产妇自身元气与造化。嫡福晋身子骨……看似康健,实则内里……或许……或许……”
“或许什么?”胤禛(青荷)缓缓转过身,烛光下,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眼神幽深得不见底。
刘院判咽了口唾沫,艰难道:“奴才观嫡福晋此刻气脉,似有……似有‘气滞血瘀,冲任虚损’之兆,且宫缩无力,与寻常妇人难产又略有不同……倒像是……像是……”他不敢说下去。
“像是什么?”胤禛(青荷)逼问,语气平静得可怕。
“像是……长期用过某些……耗损元气、或对妇人胞宫有损之物的迹象……”刘院判声音几不可闻。
胤禛(青荷)瞳孔骤然收缩。就在此时,书房门外响起高无庸刻意压低却难掩急促的声音:“王爷,戴先生有极紧要之事禀报!”
“进来。”胤禛(青荷)挥手让刘院判退到一旁。
戴铎几乎是冲进来的,面色凝重至极,手里捏着一份薄薄的卷宗。他甚至顾不上看跪在一旁的太医,径直对胤禛(青荷)道:“王爷,之前您吩咐细查嫡福晋入府前在乌拉那拉府及宫中情形,尤其关于惊鸿舞及日常喜好用药,有结果了!”
“讲。”
“嫡福晋入府前,深居简出,以‘才情绝艳、性情柔善’闻名。精于琴棋书画,尤擅舞,那一曲惊鸿舞,据查,乃是在德妃娘娘于宫中举办的一次小宴上,当着多位福晋、命妇及几位阿哥的面,首次惊艳亮相。当时场面……据当时在场的一位老嬷嬷回忆(现已出宫),德妃娘娘对嫡福晋赞不绝口,并特意向当时也在场的王爷您引荐,言此女‘才德兼备,堪为良配’。” 戴铎语速极快,“奴才顺藤摸瓜,查到嫡福晋在闺中及入宫陪侍德妃期间,曾有定期服用一种名为‘息肌丸’的宫廷秘制丸药的习惯,据说是为保持身段轻盈、肌肤生香,尤利于舞蹈姿态。此药方……”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奴才设法寻到曾为乌拉那拉府配置过此药的旧医案残页,其中几味主药,确有麝香、红花等物,且剂量……不轻。”
“息肌丸……麝香……红花……”胤禛(青荷)缓缓重复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底最冷硬的地方。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当年惊鸿宴上,柔则一袭华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在自己面前嫣然起舞的画面。那时,他只觉惊艳,觉此女宛若仙子,与记忆深处某种模糊的美好重叠。如今看来……那场宴,那支舞,那恰到好处的引荐,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展示”与“推销”!而推销者,正是他的生母——德妃乌雅氏!
目的呢?将他与乌拉那拉氏嫡女绑定,通过控制这位“完美”的嫡福晋,进而影响、掌控他雍亲王?还是……为了一旦他将来有所成,能通过柔则,为其真正疼爱的幼子十四弟胤禵,谋取更多利益?甚至,若自己不成器,柔则所出之子,亦可作为备用棋子?
而柔则……那个看似不染尘埃、精通才艺却对管家俗务“不甚精通”的女子,长期服用含有大量麝香、红花的“息肌丸”!麝香,活血通经,催生下胎,久用令妇人胞宫虚寒,难以成孕,即便有孕,也易滑胎或生产艰危!红花,破血逐瘀,更是孕期大忌!
难怪……难怪她入府多年,仅在初期有过一次小产,之后便再无动静,直到这次“意外”有孕。难怪太医都说胎象稳固,生产时却突发如此凶险的“气滞血瘀,冲任虚损”!那日积月累潜伏在体内的寒毒与瘀滞,在生产的生死关头,彻底爆发了!
好算计!好狠毒!利用一个女子对美丽、对才华的追求,用“宫廷秘药”之名,行戕害根本之实!德妃,他的好额娘!为了她心中更重要的那个儿子,竟能如此不动声色地,将他胤禛的嫡福晋、他未来嫡子的生母,变成一个美丽而脆弱的药罐子,一个随时可能因生产而凋零的棋子!
胤禛(青荷)闭上眼,魂府中青莲道种剧烈震颤,《清静宝鉴·情转诀》疯狂运转,将那股滔天的怒意、被至亲算计的冰寒、以及一丝对柔则这“美丽蠢物”的复杂厌弃,强行剥离、化去。再睁眼时,眸中已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与决绝。
产房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即是稳婆带着哭腔的喊叫:“王爷!王爷!不好了!嫡福晋血崩了!太医!太医快来!”
刘院判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书房内死一般寂静。戴铎屏住呼吸,高无庸垂手肃立。
良久,胤禛(青荷)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酷:“刘院判回来。”
很快,脸色惨白如鬼的刘院判踉跄回来:“王……王爷……嫡福晋……血崩不止,气若游丝,孩子……孩子也迟迟下不来,再这样下去……怕是……怕是母子都难保啊!求王爷示下!” 这是接生婆和太医最怕也最必须问的问题——保大,还是保小?
胤禛(青荷)走到窗前,望着正院那通明的灯火,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产床上那个被利用、被戕害、此刻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女子。她或许无辜,或许可怜,但更是德妃算计他的工具,是这场阴谋里早已注定的牺牲品。
保她?救活一个被药物毁了根本、未来难以再孕育、且背后站着算计自己生母的女人?让她继续作为德妃的耳目或筹码?不,他胤禛(青荷)不需要这样的嫡福晋,他的后院,也容不下这样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带着毒性的“明珠”。
保孩子?那是他的嫡出血脉,是巩固与乌拉那拉氏(尽管被德妃利用,但其家族力量本身仍有价值)联系的纽带,更是他未来大业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之一。一个失去生母、自幼养在自己身边的嫡子,远比一个有着强势外家生母的孩子,更容易掌控。
祖制……“保小不保大”的祖制,此刻,成了最完美、最无可指摘的理由。
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战栗的刘院判、紧张的戴铎与高无庸,一字一句,清晰冰冷,如同宣判:
“传本王令:按爱新觉罗氏祖制,子嗣为重。竭尽全力,保住小阿哥。 至于嫡福晋……让她,走得安详些。”
“王……王爷!”刘院判腿一软,瘫倒在地。
“去。”胤禛(青荷)不再看他,声音里是不容置疑的威严,“若有差池,太医院上下,皆陪葬。”
刘院判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回产房。
戴铎与高无庸深深垂首,不敢发出丝毫声响。书房内,只余炭火噼啪,和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仿佛无数冤魂的呜咽。
胤禛(青荷)重新背过身,对着窗外无尽的黑暗。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沁出丝丝血迹,却感觉不到疼痛。
惊鸿一舞,原是血色罗网。
母子劫难,终成权力祭品。
从今往后,他与德妃,与十四弟,与那些算计他、操控他的人之间,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遮羞布,被今夜这盆嫡福晋的鲜血,彻底染红、撕碎。
而他,将踏着这血与背叛铺就的路,更加冷酷,也更加坚定地,走向那至高无上的权柄。
正院产房内,随着一声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凄厉嘶喊,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划破了死亡笼罩的夜空。
嫡福晋乌拉那拉·柔则,殁。
雍亲王嫡长子,生。
(第79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