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苑的秋晨裹着层薄霜,苏蘅踩着青石板往药圃走时,发梢沾了几点白。
她这半月来每日卯时起,绕着御苑东南西北四个角各转一圈,指尖总缠着根细藤——那是前日从西花房枯梅枝上抽的新蔓,能替她探三寸土下的动静。
“苏侍讲早!”扫叶的小宫女捧着竹篓经过,竹篓里的银杏叶沙沙响,“今日霜重,您可要当心阶前滑。”
苏蘅应了声,目光却落在宫女脚边的枫树上。
那树半红半绿的叶子正簌簌往下掉,有片朱红的打着旋儿飘过来,轻轻落在她肩头。
指尖刚触到叶梗,藤蔓突然绷直了。
不是风动。苏蘅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
她闭了闭眼,灵识顺着叶脉钻进去——暗夜里的火把在晃动,粗粝的手掌拍着石墙,有人压低声音:“子时三刻,东门灵泉。那泉眼养着御苑七成灵植,毁了它,苏蘅再厉害也翻不起浪” “守卫长,那苏蘅能和草木说话,咱们...”
“怕什么?”刀鞘撞在青石上的闷响,“赤焰夫人早备了避灵香,她的藤网探不到咱们。” 苏蘅猛地睁眼,肩头的枫叶“咔”地裂成两半。她攥紧袖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是焚心谷的人!半月前御苑紫藤的蛊虫,前日西花房突然枯死的素心兰,原来都是为今日铺垫。
“小竹。”她唤住正要走远的宫女,声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去镇北王府传句话,就说苏蘅请萧世子酉时来御苑偏厅一叙。”
小宫女应了,跑得比晨鸟还急。
苏蘅望着她的背影,又摸了摸腕间的红绳——龙须兰灵在里面轻轻蹭她的皮肤,像是在应和她翻涌的思绪。
得赶在日落前布好局,焚心谷要毁灵泉,她便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酉时的偏厅飘着新沏的碧螺春,萧砚掀帘进来时带了股风,将案上的舆图吹得哗啦响。
他着玄色常服,腰间玉牌碰出清响,眉峰微蹙:“你说焚心谷要袭灵泉?”
“枫叶里的记忆。”苏蘅将半片残叶推过去,“他们有避灵香,但御苑的草木认得出生人气。”她指尖点在舆图东门位置,“灵泉在青石台下,周围种着七里香、火棘和野藤。我可以用藤网把这些植物连成感知网,再在七里香里掺迷情花粉——他们闻了会分不清方向。”
萧砚的手指顺着她点的位置划过去,眼底浮起冷光:“火棘的刺能做陷阱,野藤可以结网。我让暗卫守在围墙外,等他们进了门,前后夹击。”
苏蘅抬头看他,烛火在他眼尾投下暖光。
自上次在御书房初见,这位世子总像裹着层冰,此刻却为她的话眼里燃了把火。
她忽然想起《万芳主录》里的话:“灵植之道,需得有同路人共守。”原来这同路人,早就在身边了。
“子时三刻。”她将舆图折起,“我在东门等他们。”夜来得比往常快。
苏蘅蹲在灵泉旁的七里香丛里,腕间红绳微微发烫——那是兰灵在给她输送灵力。
她摸了摸身边的火棘,刺尖还带着白日的余温,轻声道:“等会我数到三,你们就把根须往地下扎三寸。”
火棘的枝桠轻轻颤了颤,像是应她。子时二刻,风突然转了方向。
苏蘅鼻尖动了动——是股极淡的沉香味,混着点腥。她攥紧藤蔓,心跳声盖过了更漏。“簌簌”,墙外翻来几片瓦。
七个黑衣人落进院时,连脚步声都裹着布。
为首的高个提着冰刃,刀身映出他脸上的疤——和枫叶记忆里的守卫长一模一样。
苏蘅眯起眼,指甲掐进掌心的藤蔓,轻声道:“起。”
七里香的花突然炸成一团白雾,守卫长猛地捂住口鼻,却还是吸了两口。
他身旁的手下踉跄两步,挥刀砍向身侧的火棘,可刀刚碰到枝桠,刺就“唰”地扎进他手背——不是普通的刺,带着细密的倒钩,一拔就是血珠。
“中套了!”守卫长吼了声,转身要跑,脚却被什么缠住了。
他低头,见满地落叶突然立起来,梗部勾着梗部,织成张密网,退路早被封得死死的。
苏蘅从七里香后走出来,月光落在她发间素簪上。她望着守卫长扭曲的脸,指尖藤蔓轻轻一拽——
藤网骤然收紧,将几人缠住。
腕间红绳突然松开,龙须兰灵从里面钻出来,藤蔓上的鹅黄花苞“啪”地绽开,幽香里带着股清冽的灵力。
守卫长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终于明白,赤焰夫人说的“避灵香”,根本挡不住这株成了精的兰灵。
藤网骤然收紧的瞬间,守卫长腰间的冰刃“当啷”坠地。
他被勒得脖颈青筋暴起,余光瞥见那株从苏蘅腕间红绳钻出的兰灵——鹅黄花瓣上流转着星子般的光,每一片都像蘸了淬魂的药,吸一口便觉灵台发沉。
“世子!”墙外传来暗卫低喝。
玄色身影破月而来,萧砚手中银枪挑开两片飞瓦,枪尖直指守卫长咽喉:“退下。”他身后二十名暗卫如夜枭落地,刀鞘撞出连成串的清响。
苏蘅这才发现,他们的箭簇上都缠着七里香的藤蔓——是她白日里亲手系的,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
守卫长突然暴喝:“你们怎会知道我们会来?!”他踹翻身侧喽啰,倒钩刺扎进小腿的痛意反而激得他红了眼,“赤焰夫人的避灵香连木尊都......”
“因为你脚下踩过的每一片叶子,都在告诉我你的行踪。”苏蘅向前一步,月光在她素白裙角淌成河。
她指尖抚过藤网,灵识顺着藤蔓钻入守卫长衣襟——那里别着半块青铜牌,牌面刻着的“焚”字还沾着血,记忆如潮水涌来:
暗室里垂着猩红帷幔,赤焰夫人坐在石座上,白发间插着支骨簪,正将半块青铜牌拍在守卫长掌心:“月蚀之夜,灵泉的水要混着苏蘅的血,才能唤醒地脉里的......”
“够了。”苏蘅猛地抽回手,指甲缝里渗出细血。
她望着守卫长惊恐的脸,声音却比月光还冷:“你们要毁的不只是灵泉,是要借御苑地脉养什么邪物。”
萧砚的枪尖又往前送了半寸,刺破守卫长喉结:“说,赤焰夫人在哪?”
“你......你们赢不了的!”守卫长突然咧嘴笑了,齿缝里渗出黑血,“月蚀之夜......月蚀之夜她就......”他的瞳孔骤然涣散,脖颈软软垂向一侧——竟是服了毒。
“追魂散。”苏蘅蹲下身,指尖触了触他发青的唇,“三息致命。”她抬头时,腕间红绳突然发烫,龙须兰灵的藤蔓缠上她手腕,叶片轻轻颤动,像是在传递什么。
“苏姑娘。”清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蘅仰头,见半空中浮着团淡金色的光,光里隐约能辨出树形轮廓——是梦境守护者。
自她觉醒花灵血脉后,这守护者便常在梦中指引,此刻现身,连萧砚的暗卫都握紧了刀。
“时间不多了。”守护者的声音带着古木年轮的厚重,“七日后,焚心谷将迎来月蚀之夜,那是赤焰夫人完成献祭的唯一机会。她要的不是地脉,是借月蚀之力唤醒封印在你血脉里的......”
“够了。”苏蘅突然抬手,打断了它的话。
她望着萧砚,对方眼里的关切几乎要漫出来,又转头看向满地狼藉的黑衣人——他们的血正渗入灵泉旁的泥土,被七里香的根须贪婪地吸收着。
“这一战,我们必须赢。”她站起身,素簪上的茉莉被夜风吹得轻颤,“萧砚,明日让暗卫去查焚心谷近三月的商队行踪,月蚀之夜前,我要知道他们的祭坛在哪。”
萧砚收了枪,银枪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弧,精准插入石缝:“好。”他解下外袍披在苏蘅肩上,玄色衣料带着他体温,“先回偏厅,兰灵的灵力耗得差不多了。”
苏蘅点头,却在转身时瞥见灵泉边的老柳树。
树影里,她的影子与萧砚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交缠的藤。
第二日卯时,苏蘅又绕着御苑转圈。
东门灵泉边的石板被洗得泛白,只有老柳树的根系还凝着昨夜的血。
她蹲下身,指尖抚过树根,却在触到某块凸起时顿住——那不是树瘤,是根系里渗出的寒意,像根细针,顺着她指尖往骨缝里钻。
“苏侍讲早!”扫叶的小宫女又捧着竹篓过来,“今日霜比昨日还重,您看这柳树叶......”
苏蘅抬头,望着柳树飘落的黄叶。叶尖泛着不寻常的青,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她摸了摸腕间红绳,兰灵在里面轻轻蹭她,这次的触感里,多了丝警惕的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