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稀释的墨汁,缓缓浸染着广袤草原的边缘。天际最后一抹橘红挣扎着褪去,深蓝的夜幕自东边悄然合拢。
远处,蜿蜒如带的公路上,一辆军绿色卡车的轮廓由小变大,引擎声撕破了草原的寂静。
车未停稳,后挡板便“哐当”一声放下,一个人影拎着鼓鼓囊囊的背包利落地跳了下来,正是五班班长老马。他脚刚沾地,回身望了一眼,
魏宗万紧跟着跳下,两人都带着从生产基地回来的一身风尘与淡淡油料气息。
几乎同时,从另一个方向,休假归来的李梦和薛林也拎着简单的行李包,脚步匆匆从公路岔口拐过来,
四人在这将暗未暗的天色里碰了头,彼此点点头,没多寒暄,便不约而同地加快步伐,朝着那片孤零零矗立在草原深处的五班驻地赶去。
刚走进五班的广场,四个人正在说着怎么没看到三多站岗,他们可是太知道三多对站岗的执着了,几个人说着往里面走。
还没看见宿舍门,几人的目光便被广场中央的景象牢牢攫住,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脸上的疲惫和归家的松弛骤然冻结,随即沉了下去,变成了惊疑与凝重。
广场上那盏新安装的照明灯已经亮了,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光明,却也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安的暖调。
光圈中心,许三多正蹲在那里,背对着他们,身影被灯光拉得细长。他手里捏着不知是刮刀还是什么的工具,正低头专注地忙活着。
而在他面前摊开的东西,让老马的心猛地一抽——那是一张极为完整的狼皮,毛色灰黑相间,在灯光下泛着油滑的光泽,
摊开的四肢和拖在地上的尾巴勾勒出狰狞的轮廓,尤其是那空洞的眼眶和微张的吻部,即便已失去生命,依然透着一股子慑人的凶悍气息。
“三多!”老马失声喊道,心里那根弦“啪”地断了。肩上的背包“哐当”一声被他扔在脚边,砸起一小股尘土。
他拔腿就朝广场中央冲去,声音因为急促和慌乱而有些变调,“你咋回事!这狼皮哪儿来的?!”
魏宗万脸色也“唰”地白了,他反应极快,紧跟着老马冲过去。
李梦和薛林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行李差点脱手,也慌忙跑上前。四人瞬间将许三多围在了中间,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身上急切地扫视,惊恐、疑惑、担忧交织在一起。
他们在草原五班待了不是一天两天,狼的传说和偶尔深夜远方传来的嗥叫都听过,可这片驻地因为位置和常年的人气,从未真正被狼群袭扰过。
此刻一张如此完整、透着新鲜处理痕迹的狼皮突兀地出现在这里,由不得他们不往最坏处想——许三多一个人留守,是不是出事了?
“三多,你没事吧?”老马第一个伸手,不由分说一把拽过许三多的胳膊,也顾不上他手里还拿着工具,另一只手就从上到下摸索起来,从肩膀到胳膊肘,再到手腕,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有没有被狼咬着?哪儿疼不疼?快让班长看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每个字都透着焦灼,目光如炬,死死扫描着许三多军装上的每一寸布料,生怕看到任何破损或深色的可疑痕迹。
魏宗万弯腰,视线与许三多齐平,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又迅疾地低头查看他的手脚,喉咙有些发干:
“三多,跟我们说实话,是不是遇上狼群了?就你一个人?你咋敢跟狼对上的,不要命了?”
他素来话少沉稳,此刻却问得又急又密,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攥着的拳头里湿漉漉的。
李梦也没了平日那副懒散又爱发表“高见”的模样,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伸手,不是往常那种随意的拍打,而是轻轻碰了碰许三多的额头试探温度,又摸了摸他的手背感觉冷暖,确认没有异常的高热或冰凉,才稍稍吐了口气,但语气依旧又急又冲:
“许三多!你傻不傻啊!狼那东西多凶!就算真倒霉碰上了,你不会跑啊?不会躲回屋里锁好门?你跟它硬刚什么刚?要是出点事,你让我们……”
他哽了一下,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只剩眼底那抹藏不住的后怕和心疼。
薛林蹲在稍远一点,目光却死死黏在许三多身上。
他先看了看那张令人头皮发麻的狼皮,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又赶紧转回头,声音都有些发飘:
“三多,你……你没受伤吧?这、这狼是你……打的?你一个人怎么打得过狼啊,太吓人了……你吓死我们了都!”
他胆子不算大,光是想象那场景就后背发凉,但此刻对许三多安危的担忧压倒了一切。
被四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追问,许三多似乎才从手中的活计里完全回过神来。
他放下工具,看着战友们一张张写满惊慌关切的脸,那双一向清澈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以往那种纯粹憨厚的动容。那眼神里有温暖,有歉意,还有一种远超乎他平时表现的沉静。
他连忙摆手,声音还是那样带着点闷,却异常平稳:“班长,老魏,李梦,薛林,我没事,真没事,一点伤都没受,你们别担心。”
“没受伤?”老马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又仔细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军装整齐,甚至连个明显的泥点都没有,这让他稍感狐疑,但眉头皱得更紧,
“那这狼皮哪儿来的?你到底遇上啥了?我们这才走了几天?”
许三多点点头,脸上露出惯有的、略带腼腆的笑,但这笑容里似乎多了点难以言喻的笃定。
他再次安抚性地向围着他的战友们摆摆手,指尖习惯性地挠了挠后脑勺:“我真没事,大家放心。就大朗受了点轻伤,在屋里趴着养呢,过两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说着,他抬手指向广场背光的一侧。几人顺着他的指引看去,这才惊愕地发现,在灯光未能直接照射的阴影处,沿着晾衣绳,
整整齐齐挂着不下七十张处理过的狼皮!晚风吹过,那些皮子轻轻晃动,宛如一片沉默而诡异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