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程欣从包里取出笔记本，“会议前，我能问几个问题吗？关于入朝作战的。”
宋兴华看了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问吧。”
程欣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笔记本：“第一个问题，这次作战为什么要联合日本人民军？”
很尖锐的问题。宋兴华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程欣，一杯自己端着。
“程记者，你参加过政治部的学习，知道什么叫‘人民’吗？”
程欣点头：“无产阶级和广大劳动群众。”
“对。”宋兴华说，“日本人民军的主体，是被军国主义压迫的日本无产阶级。他们和朝鲜人民、中国人民一样，是军国主义的受害者。现在，他们觉醒了，拿起武器反抗压迫者。这是国际主义精神的体现，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生动实践。”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肃：“如果我们因为他们的国籍就排斥他们，那和国民党鼓吹的‘狭隘民族主义’有什么区别？共产主义者应该胸怀天下，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程欣快速记录着，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七点二十五分，宋兴华、王信庭、熊德诚走向会议室。走廊里已经能听到喧哗的人声——各纵队司令的大嗓门，日本人民军军官带着口音的中文，朝鲜同志激昂的朝语。
程欣三人跟在后面，周大姐调整着照相机的焦距，小刘抱着记录本。
推开会议室的门，喧嚣声扑面而来。
会议室足有两百平方米，中间是一张巨大的沙盘，上面精细地塑出了朝鲜半岛的地形。沙盘周围，二十多把椅子已经坐满了人。
宋兴华走进来时，所有人齐刷刷起立。
“坐。”宋兴华走到主位，双手下压。
众人落座，目光全部聚焦在他身上。这些人，每一个都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悍将，此刻却都屏息凝神，等待命令。
宋兴华环视一圈。左边是八路军将领：东北边防军司令赵勇、政委孙正、参谋长林桓；9纵司令冯瑞年、10纵司令陈大海。
右边是日本人民军的军官：军政部长中村拓真、总参谋长佐藤明彦、人民军总司令石川启介，以及第一军军长远藤健太郎、第七军军长高仓龙、第八军军长青田龙正。
还有朝鲜人民军的代表：第1军军长金成柱、第2军军长崔庸健。他们的军装与八路军相似，但多了些朝鲜特色。
王信庭和熊德诚在宋兴华两侧坐下。程欣三人坐在靠墙的旁听席，周大姐的相机已经对准了沙盘。
“同志们，”宋兴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今天这个会，只有一个主题：入朝作战安排。”
他拿起指示棒，点在沙盘上的鸭绿江：“7月25日，也就是九天后，先头部队跨过这条江。任务有两个：第一，修复从新义州到平壤的铁路和公路；第二，肃清沿途日军的据点和小股部队。”
指示棒移动到平壤以北的顺川：“8月15日，主力部队抵达这里。顺川防线是日军在朝鲜北部的核心防御体系，三道防线，纵深三十公里。我们要在这里，打一场歼灭战。”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宋兴华的声音在回荡。
“下面，请熊参谋长介绍具体部署。”
熊德诚站起身，接过指示棒：“同志们，请看沙盘。战役分为三个阶段……”
他详细讲解着作战计划，从部队的集结位置、开进路线，到各阶段的作战目标、火力配系、后勤保障。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全，每一种可能都做了预案。
程欣快速记录着，心中暗暗吃惊。这份计划的周密程度，远超她之前见过的任何战役部署。大到战役方向，小到某个连队的渡河地点，全都清清楚楚。
“……第一阶段，9纵和朝鲜人民军第1军，沿新义州—定州—安州—平壤轴线推进。主要任务是工程修复和警戒。第二阶段，主力部队跟进，在顺川以北完成战役集结。第三阶段，发起总攻。”
熊德诚讲完后，看向日本人民军的将领：“请中村部长介绍日本人民军的准备情况。”
中村拓真起身，先向众人鞠躬——这是日本人的习惯，虽然他已经尽量改正，但有些下意识的动作还在。
“同志们，日本人民军参战的三个军，总兵力十三万五千人，武器装备方面按照八路军的标准配齐。特别要说明的是，我们的战士经过了严格的政治教育，深刻认识到这次作战的意义——这是解放被压迫的朝鲜人民，也是清算日本军国主义的罪行。”
他说得很慢，确保每个字都发音准确：“在战术上，我们熟悉日军的作战特点。他们的‘万岁冲锋’，他们的‘玉碎’顽抗，我们都有应对经验。在心理上，我们的战士已经与旧军队彻底决裂。他们不是去屠杀同胞，而是去消灭军国主义这个恶魔。”
金成柱和崔庸健对视一眼，眼中都有复杂的神色。作为朝鲜人，他们对日本人有着刻骨的仇恨。但现在，这些日本同志却要帮助他们解放祖国。
“金军长，”宋兴华看向金成柱，“朝鲜人民军这边有什么困难？”
金成柱起身，用带口音的中文说道：“宋司令，我们最大的困难是重武器不足。面对日军的坚固工事，恐怕……”
“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宋兴华打断他，“会后，熊参谋长会带你们去仓库。虽然给你们配发的是日系武器，但自动火力、重火力方面都进行了一定加强。”
他话锋一转：“给你们装备，不是让你们蛮干。朝鲜人民军的任务很重要，但也很明确：配合主力部队，而不是独立攻坚。明白吗？”
“明白！”金成柱激动地敬礼，“感谢宋司令！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接下来，各部队主官开始讨论细节。问题一个个被提出，又一个被解决。沙盘上，代表各部队的小旗子被移动着，推演着各种可能。
程欣听着这些专业的军事讨论，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两年前，八路军还只是小米加步枪，打游击战。现在，他们已经在讨论多兵种合成作战、空中支援、海上补给这些现代化的战争概念。
这一切的变化，似乎都跟那个男人有关。
她看向主位上的宋兴华。他时而倾听，时而发问，时而做出决断。他的决策总是果断而精准，仿佛对一切都了然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