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席卷魔界一隅的血腥战役,最终以“目田”起义军压倒性的胜利落下帷幕。
残存的数万魔军早已魂飞魄散,斗志全无,纷纷丢下手中残破的兵刃,颤抖着跪伏于粘稠的血泥之中,选择了屈辱的投降。
战场,已彻底沦为一片死寂的炼狱。
目光所及之处,尸骸堆积如山,层层叠叠,几乎覆盖了每一寸焦黑龟裂的土地。
暗红、深紫、墨绿色的魔血肆意横流,汇聚成片片刺目腥臭的沼泽。
断裂的兵刃、破碎的甲胄、散落的内脏混杂其间,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与腐败气息。
死亡的冰冷触感,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刚刚被战火蹂躏过的大地上。
目田的战士们正以惊人的效率清理着这片修罗场。
他们沉默着,动作迅捷而有序,搬运着堆积如山的尸体,搜刮着尚可使用的物资,救治着负伤的同伴。
空气中弥漫着肃穆与疲惫,胜利的喜悦被眼前这无边无际的惨烈景象冲淡了许多。
战场边缘,一处被粗略清理出来的、稍显干净的空地上。
羲和静坐于一方断石之上。
他微微垂首,那双曾令无数魔兵肝胆俱裂的金银异眸,此刻却沉静得如同深潭。
修长的手指间,正轻轻把玩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物事,正是那枚刻着他名字、承载着无尽思念的平安锁。
冰凉的金属触感贴着指尖,锁身上精致的纹路在昏沉天光下泛着微弱的、温润的光泽。
周遭的尸山血海与冲天煞气,仿佛都被隔绝在他周身三尺之外,唯余这掌中方寸之物,牵动着心湖深处最柔软的涟漪。
在他脚边不远处,周霁月毫无形象地仰面躺倒在地,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再动。
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肺里最后一丝带着血腥的浊气都吐尽。
“累……真他娘的……要死……”他喃喃着,声音沙哑干涩。
原本寒光烈烈的黑甲,此刻早已被厚厚的、板结的血污彻底覆盖,辨不出原本的色泽。
那血污,有他自己伤口渗出的暗红,更多则是敌人飞溅泼洒、早已变得粘稠冰冷的黑紫色魔血。
他艰难地抬起一只同样沾满污秽的手,胡乱地蹭了蹭脸上几乎凝固的血痂和尘土,勉强露出一点苍白的皮肤和疲惫的眉眼。
他无神地望着头顶那片被浓重硝烟和尘埃笼罩的、阴沉得仿佛要滴下墨汁的天穹。
战争无情。
这四个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比那堆积如山的尸骸更重,比那弥漫的血腥更浓。
目田那面象征着不屈与自由的巨大军旗,依旧牢牢地插在尸骸堆积、血污浸透的焦土之上。
浸染了无数鲜血的旗面在带着腥甜与焦糊味的风中,猎猎狂舞,发出撕裂布帛般的声响,仿佛是这片死亡之地唯一倔强跳动的心脏。
就在这肃杀与死寂交织的时刻,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儿,突兀地闯入了这片被浓重煞气笼罩的战场。
它拍打着翅膀,在堆积如山的尸骸与弥漫的血雾上空低低地盘旋、徘徊,身影在昏沉的天幕下显得格外渺小又刺眼。
羲和指尖摩挲平安锁的动作,倏然一顿。
他抬起眼帘,那双冷冽的金银异眸穿透空间,精准地锁定了那只不速之鸟。
冰寒的目光如有实质。
躺在一旁血污中的周霁月,也察觉到了这异常的动静。
他勉强抬起眼皮瞥了一眼。
一只鸟?
看着再普通不过。
但在如此煞气冲天、生灵绝迹的战场核心出现,这本身就意味着极度的反常。
周霁月默默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臂弯里,懒得再看。
这种小麻烦,羲和自然会处理,用不着他操心。
羲和心念微动。
四周的景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笔瞬间泼洒上浓淡不一的水墨——天空、尸山、血沼、残兵……
一切都在刹那间褪去了刺目的色彩,化为一幅流动的、意境深远的黑白画卷。
无形的领域无声无息地降临。
那只盘旋的黑鸟,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轻柔却又绝对地,拽入了这片水墨晕染的奇异空间之中。
领域之内,水墨氤氲。
那只被强行拉入的黑鸟,甫一进入这完全由他人主宰的法则之地,便感受到了灭顶的窒息与恐惧。
它,或者说它承载的那缕神识,生怕这领域的主人,那位让它灵魂深处都在战栗的红发少年,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便将它连同这点神识彻底抹去,如同抹掉画卷上的一滴无关墨点。
“兄、兄弟!啾——!自己人!别杀!啾啾!!!”一个充满了惶急、惊惧,甚至带着点鸟类本能尖鸣的意念,带着哭腔般在领域中尖锐地响起,语速快得几乎咬字不清,“真的自己人!啾!好魔!我是好魔啊!啾——!”
羲和的本体并未进入领域,只是分出了一缕冰冷的神念,如同高高在上的主宰般审视着画中的墨点。
这黑鸟本身并非分身,更像是某个贪生怕死的存在,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一缕神识寄托其上,如同附骨之疽。
它避开其他魔王的重重眼线,不惜冒险潜入这煞气冲天的战场……
所求为何?
若非求和,便是求死。
如此鬼祟,答案不言而喻——求和。
水墨领域内,景象再变。
原本只是灰白晕染的天幕之上,一轮煌煌大日与一弯清冷弦月,毫无征兆地同时显现。
日月同辉,交相映照,璀璨而冰冷的光芒瞬间倾泻而下,将整个水墨领域照耀得纤毫毕现,再无一丝阴影可以藏匿。
这光芒带着沛然莫御的威压,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直抵灵魂本源。
七星的神识沐浴在这日月清辉之下,感受到那光芒中蕴含的、与当年如出一辙的、令人绝望的法则威压,不由得在意识深处“咕咚”一声,狠狠咽下了一口不存在的唾沫。
他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
眼前这红发少年,年纪尚不及他漫长生命的一个零头。
当年那个四岁稚龄便结婴的妖孽……仅仅过去十四年!十四年啊!其修为竟已攀升至如此恐怖的渡劫之境?!
而十四年前,与他那位师尊——那位如神似魔、清冷如月华般的青衣女子的那一战……
早已将他的勇气与果决碾得粉碎,再也无法拾起。
他本该像其他魔王一样,联合十七位同道,抱着必死的觉悟,与这少年决一死战,哪怕站着死去,也算全了渡劫魔王的骄傲。
可是……十四年前那一战……太可怕了!
那般顶天立地的存在,屠戮他们这些所谓的渡劫魔王,简直比碾死一只蝼蚁还要轻松随意。
可即便如此,她最终却放过了他们……
然而,他身为渡劫强者的所有骄傲与自负,却在那场一边倒的碾压中,被彻底击碎,再也无法重塑。
如今,她的弟子踏足魔界,掀翻压迫,解放混血,最终的目标,必然是他们这苟延残喘的十八位渡劫魔王。
可他不想死!
他真的不想死!
所以,他来了,卑微地、偷偷地,只为在这位年轻的煞星面前,求取一条生路。
带着深入骨髓的敬畏与难以掩饰的颤抖,七星的神念在领域中响起,语气恭敬到了极致,甚至带着一丝谄媚:
“小……小兄弟,一别十四载,您……您竟已登临渡劫之境!此等进境,震古烁今,真乃……真乃绝世天骄,小的……小的叹服!”
他小心翼翼地攀着关系,试图唤起对方一丝可能的故旧之情,“小的……小的七星啊!您……您可还有一点点印象?就是当年……在您师尊那无上领域里,被法则锁链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硬生生挨了……挨了无数道您师尊那惊天地泣鬼神刀意的……那个小七星啊!啾!”
一句冰冷得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来自九幽寒狱的神念之音,在这日月同辉的水墨领域中漠然回荡:“说。”
简单一个字,却让七星的神念如蒙大赦,看到了生的曙光。
他立刻抓住机会,语速更快,献宝似的急急道:
“小的愿为您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啾!”
他急切地表着忠心,“小的可以在最终决战之时,临阵倒戈!从背后狠狠捅那十七个老东西几刀!让他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啾啾!或者……或者小的可以当诱饵!小的有办法召集他们开圆桌会议!小的把他们的兵力部署、后续阴谋、压箱底的手段……全都探听清楚,一字不漏地告诉您!您就能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他们一网打尽!彻底弄死!啾!”
他顿了顿,用尽所有谄媚和虔诚的意念,近乎嘶喊般地表白:
“小的真心实意、日月可鉴!只盼着您能一统魔界,登临至尊之位!小的……小的不敢奢求荣华富贵,只求……只求您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微不足道的贱命!给小的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小的……小的对您的大恩大德,必将感激涕零,永生永世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