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是被压醒的。
意识回归的瞬间，无与伦比的沉重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有无数座大山同时压在身上。他闷哼一声，肺部像被铁钳箍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嘶哑的杂音。
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朦胧。
不是黑暗，而是光——浓郁到化不开的、柔和的、无处不在的白光。光中有淡淡的雾气流转，雾气里闪烁着细碎的彩色光点，像碾碎的星辰洒进牛奶里。
他发现自己趴在地上。
地面是乳白色的玉石，温润光滑，表面有天然的云纹。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但仅仅是抬起手指这个动作，就耗尽了全身力气。
“这……是什么地方？”
声音出口，嘶哑微弱，几乎被周围绝对寂静的环境吞噬。
老高艰难地转动脖颈，环顾四周。
他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脚下是玉石铺就的平整“地面”，向四面八方延伸，直到没入远处的白雾中。头顶没有天空，只有更高处翻滚的、散发着微光的云气。没有太阳，没有星辰，但整个空间明亮柔和，光源似乎来自每一缕雾气本身。
远处，雾气最浓郁的地方，隐约能看见一个巨大无比的轮廓。
那像是一座门。
门框高耸入云——如果这里有云的概念的话——顶部隐没在更高处的光雾里。门是某种暗金色的金属铸造，表面刻满了复杂到极致的浮雕，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门楣的位置，有三个巨大的、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古体字。
那字体苍劲古朴，每一笔都蕴含着某种法则的韵味。老高不认识这种字，但盯着看久了，脑海里却自然浮现出三个字的含义：
南——天——门。
心脏猛地一跳。
南天门？
传说中天庭的正门？仙界与人间的界碑？
老高立刻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他现在这副狼狈样子，要是被守门的天兵天将看见，估计直接就被当擅闯者打杀了。
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自身。
问题很严重。
这里的“灵气”——不，应该叫仙灵之气——浓郁到恐怖，但也沉重到恐怖。每一缕仙灵之气都像液态的水银，无孔不入地挤压着他的身体。
皮肤表面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血珠，那是毛细血管承受不住压力破裂的结果。骨骼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内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最难受的是丹田里的元婴小人，它蜷缩着，双手抱头，身体表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崩碎。
灵力运转滞涩得像生锈的齿轮。《万川归海诀·上古版》依然在自行运转，但速度比在下界时慢了百倍不止。每一次周天循环，都只能艰难地抽取出极少的一丝仙灵之气，缓慢转化，补充进近乎干涸的经脉。
但这补充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消耗。
仙灵之气的压力在不断侵蚀他的护体灵光，消耗他的本源。照这个速度，最多半个时辰，他就会灵力耗尽，然后被活活压成肉泥。
“必须……想办法……”
老高咬着牙，双手撑地，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从趴着的姿势，变成了盘膝而坐。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花了整整一炷香时间，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深蓝色的劲装，在身下的白玉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坐定后，他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最深层次的入定。
《万川归海诀·上古版》被催动到极限。
元婴小人在丹田中缓缓舒展身体，尽管每动一下都像在刀山上打滚。它双手结出玄奥的法印，印诀变幻间，一股微弱的吸力从元婴体内散发出来。
周围浓郁如水的仙灵之气，开始被这股吸力牵引，缓慢地、一丝一缕地渗入老高皮肤。
“呃——”
剧痛！
那不是温顺的灵气，而是狂暴的、高阶的能量。进入经脉的瞬间，就像滚烫的岩浆灌进了血管。经脉壁被灼烧、撕裂，但又在这股能量的滋养下，缓慢地修复、强化。
破而后立。
但这个过程太痛苦了。
老高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汗水如雨下，很快在身下积了一小滩。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一炷香。
两炷香。
经脉在破碎与修复中循环了不知多少次，终于，开始逐渐适应仙灵之气的特性。虽然依旧缓慢，但转化效率提升了一点点。
元婴小人身上的裂痕停止了扩张，甚至有了一丝丝愈合的迹象。
但远远不够。
按照这个速度，他需要在这里打坐整整一年，才能完全适应此地的压力，恢复自由行动的能力。可他的伤势，他的灵力，根本撑不了那么久。
最多……三天。
三天后，要么适应，要么被压死。
老高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
他看向远方那巍峨的南天门轮廓，又看向周围无边无际的云海玉台。
这里看起来平静祥和，实则危机四伏。别说找仙药了，他现在连动弹都困难。
必须想办法快速适应。
可怎么快速？
功法已经运转到极致。
丹药？储物袋里倒是有不少疗伤、恢复灵力的丹药，但那些都是下界丹药，品级太低，在此地仙灵之气的压制下，药效能发挥出三成就不错了。而且，他现在连打开储物袋、取出丹药的力气都费劲。
法宝？沉海槐木竿、暴雪加特林、灵舟巡洋舰……这些在下界威猛无比的法宝，在此地仙灵之气的压制下，灵光黯淡，催动它们需要消耗的灵力是平时的十倍百倍，得不偿失。
似乎……走进了死胡同。
老高喘着粗气，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腰间。
那里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香囊。
柳小妹送的。
里面有一缕她的头发，还有她求来的平安符。
老高伸出颤抖的手，握住香囊。
布料粗糙，但很温暖。
仿佛能透过香囊，感受到那个总在厨房忙碌、眼睛亮晶晶的姑娘的担忧和祝福。
“不能……死在这里……”
他低声自语，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
钓鱼佬什么场面没见过？
深海的暗流，幽冥的阴气，龙宫的威压，轮回井的反噬……每一次不都是绝境？哪一次不是咬牙挺过来了？
这次也一样。
不就是仙灵之气重了点吗？
不就是压力大了点吗？
适应它。
征服它。
就像征服一片陌生的水域，找到鱼群活动的规律，找到下竿的最佳位置。
老高闭上眼，不再一味蛮干地运转功法。
他开始仔细感知。
感知仙灵之气的流动规律。
感知压力分布的细微差别。
感知自身每一处经脉、窍穴在压力下的反应。
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些东西。
仙灵之气并非均匀分布。有些地方浓郁如浆，有些地方相对稀薄。压力也随着浓度的变化而起伏，虽然起伏幅度很小，但确实存在。
而他的身体，不同部位对压力的承受能力也不同。骨骼最强，经脉次之，皮肤和内脏最弱。
“或许……可以调整。”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老高开始尝试。
他不再让功法均匀地保护全身，而是将转化来的有限灵力，优先集中于骨骼和主要经脉的节点。皮肤和次要部位，则暂时放弃防护，任由仙灵之气直接压迫。
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
放弃防护的部位，压力直接作用于血肉，痛苦加剧，损伤也在累积。但集中防护的核心区域，压力减轻，功法的运转效率反而提升了一丝。
此消彼长。
虽然整体依旧艰难，但至少，看到了优化的可能。
老高像一尊石雕，坐在白玉云台上，一动不动。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证明他还活着。
远处，南天门巍然矗立，金光流转。
门内，是传说中的天庭胜景。
门外，是一个来自下界的元婴修士，在生死边缘，笨拙而顽强地学习着如何呼吸。
时间，在这片永恒的光雾中，失去了意义。
老高只知道，他必须更快。
快一点，再快一点。
否则，等不到探索，等不到找药，他就会被这片美丽而致命的仙灵之海，无声无息地挤扁、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