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那句话在耳边落了许久，像黄泉的水，沉沉的。
老高靠在冥石上，看着蹲在身旁的她。素白衣袍沾了冥土的灰，清冷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担忧。刚才她耗费本源帮他梳理灵力，额角还有细密的汗。
四目相对。
沈落眼中情绪很杂。有对他冒险的不满，有对碎片的警惕，但更多的，是老高从没在她眼里见过的东西。
老高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他向来不擅长这种场面。
最后他抬起手——动作很轻，因为神魂还疼——轻轻揽住沈落的肩。
沈落身体一僵，没躲。
老高看着她眼睛，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映着冥界的光，也映着他狼狈的影子。
“大概……”他声音有点干，“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话出口，老高自己先愣了愣。太直白了，不像他会说的。可刚才拼命钓那块碎片时，脑子里就这一个念头——这东西可能关乎她的前世，必须拿到。
就这么简单。
沈落耳根红了。她别开视线，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那……既然是重要的人，下次不能再这样冒险。”
她转回头，眼神已恢复清冽，却多了些别的东西:“前世已是过往，就让它随黄泉流走。过好此生便好。”
老高点头，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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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潮音宗。
洞府里药香弥漫。老高盘坐在蒲团上，脸色比刚回来时好了不少，但眉宇间那缕灰气还在——【业障缠身】没消。
他睁开眼，呼出口气。
伤好得差不多了。沈落和柳小妹轮流照料，加上自己炼的丹药，神魂已无大碍。可这业力……实在麻烦。
昨天打坐时灵力突然卡住，差点岔气。前天炼器，火候正关键时炼器炉短路，一炉材料差点废掉。
这“间歇性灵力紊乱”，看似不重，实则要命。战斗时来这么一下，生死就分了。
更让老高在意的是那种被标记的感觉。灰黑业力缠在经脉上，像活物，时不时蠕动一下。
“得想法子解决。”他喃喃。
从储物袋摸出【阴司特许令】。
老高盯着令牌，心里痒痒的。
忘川河、黄泉水、那些没钓过的鱼种……
或许……钓一竿就好了?
钓鱼佬的本能在挠心。
洞府外传来脚步声。
老高迅速收起令牌。
柳小妹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是炖好的灵鱼汤，热气腾腾。
“高大哥，趁热喝。”她放下碗，仔细看老高脸色，“今天好些没?”
“好多了。”老高端碗喝了一口，鲜香暖胃，“手艺又见长了。”
柳小妹坐下，托着腮:“沈师姐刚才传讯，让你好好养伤，别乱跑。”
“知道。”老高点头，又喝一口。
“土地公上午来过。”柳小妹压低声音，“他说冥界最近不太平，忘川中游有段河域，好几个鬼差失踪了，连黑煞都让手下别靠近。”
老高手一顿:“鬼差失踪?”
“嗯。”柳小妹点头，“土地公说那地方邪门，水底下有东西……反正他让我转告你，近期千万别去。”
老高放下碗，若有所思。
鬼差失踪……连黑煞都忌惮……
这不正说明水底下有大家伙?
他心里痒痒瞬间放大。柳小妹的话原意是吓唬吓唬他，想让他待在洞府好好养伤，其实土地公根本没来找过她，没想起到了反作用。
“高大哥。”柳小妹盯着他，“你该不会……”
“不会不会。”老高摆手，“我现在这状态，去了不是送死?”
柳小妹狐疑看他，但老高表情诚恳。
两人又聊了会儿，柳小妹收拾碗筷起身:“我去坊市买点食材，晚上做蒸灵斑。高大哥你好好休息，别乱跑啊。冥界现在很危险哦～”
“一定。”
柳小妹离开，脚步声渐远。
老高立刻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柳小妹身影穿过竹林，往山下坊市去了。
他回身，掏出【阴司特许令】。
灵力注入，令牌幽光大盛。灰蒙蒙的门户在空气中展开，阴冷气息渗出来。
老高正要跨入——
“高大哥！”
柳小妹声音从门外传来，脚步声急促。
老高手一抖，门户差点崩。他赶紧稳住灵力。
柳小妹冲进来，手里拎着空菜篮，小脸涨红:“你果然要溜！”
“我……土地公找我有事。”老高语塞。
“土地公找我有事?”柳小妹学他语气，“这借口你也想得出来?”
老高挠头:“我就想……透透气。”
“透气透到冥界去?”柳小妹瞪他，“沈师姐让我看好你，还说别让我被你骗了。我还不信……”
两人对视。
突然，老高眼睛一亮，指着洞府门口:“你看！沈落回来了！”
柳小妹下意识回头。
就在这一瞬，老高灵力爆发，门户稳固！他一步跨入！
“沈师姐在哪……”柳小妹转头，只看到老高消失在门户里的背影，幽冥气息迅速消散。
她呆了两秒，气得跺脚:“高大哥！你又骗我！”
门户已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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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河，中游。
老高从门户跌出，站稳。
环顾四周。河水暗灰，静静流淌。两岸冥土灰黑，几株枯死的幽冥植物扭曲生长。
阴寒之气精纯，但【冥钓】等级已经四级的老高已能适应。
“回去得哄小妹了。”他收起令牌。
既来之，则安之。
掏出沉海槐木竿检查。钓竿有磨损，但整体无恙。【至韧】法则碎片在，魂晶渔线完好。
他沿河岸走，找钓点。
余光瞥见什么。
老高停下，眯眼看向河面远处。
雾气中，有一艘船。
很老的木舟，船身斑驳。船头挂盏昏黄灯笼，灯焰豆大，在冥风中摇曳不灭。
船上一个人影，披蓑衣，戴斗笠，慢悠悠摇橹。
橹声咿呀，在寂静河上传出很远。
老高愣住。
他在冥界来回多次，从没见过这样的船，这样的人。
摆渡人?
他下意识放出神识探查。
神识刚触及船身，就像撞上无形墙壁，瞬间弹回。蓑衣人影毫无反应，依旧摇橹，仿佛探查只是微风。
老高心中一凛。
高手。至少元婴，甚至更高。
他握紧钓竿，犹豫要不要换地方。
但那艘船太引人注目。死寂的冥河中，它是唯一活动、带着莫名韵味的存在。
更让老高在意的是——蓑衣人影摇了几橹后，竟从船里拿出一根钓竿。
很普通的竹竿，没有鱼线轮，没有浮漂。
钩是直的。
老高瞪大眼。
直钩垂钓?
姜太公?
荒谬念头闪过，但眼前景象实实在在。
好奇心压过警惕。
老高想了想，没靠近，在距离船约百丈的岸边坐下，拿出自己的钓竿。
挂饵——【香火饵】。
抛竿。
魂晶渔线划破空气，入水，溅起水花。
老高握竿，注意力大半放在那艘船上。
蓑衣人影不动，直钩垂在水下，像在等“愿者上钩”。
时间流逝。
忘川河很静，只有水声和远处隐约魂泣。老高的鱼漂没动静，船也没动静。
就在老高以为今天要空军时——
“咿呀。”
橹声响起。
老高猛地转头。
那艘船，不知何时已调转方向，正缓缓朝他划来。
船头昏黄灯光在雾气中晕开暖色，映出蓑衣人影模糊轮廓。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老高浑身肌肉绷紧，灵力暗转。虽对方似无恶意，但在冥界，谨慎总是没错。
船在距岸边十丈处停下。
蓑衣人影抬头——老高只看到斗笠下两点幽光，像眼睛，又像鬼火。
然后，人影做了个让老高意外的动作。
他抬起握竿的手，朝老高这边，轻轻点了点竿梢。
又指了指河面。
老高愣了两秒，反应过来。
邀他钓鱼?
比一比?
老高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沉海槐木竿，又看了看对方那根寒酸直钩竹竿，荒谬感升起。
但钓鱼佬的好胜心被勾起来了。
老高咧嘴一笑，也朝对方扬了扬钓竿。
然后收敛心神，全神贯注盯住鱼漂。
既然要比，就认真点。
【香火饵】开始发挥作用。鱼漂轻颤，水下有东西试探。
老高屏息，手腕微动，牵引化解的力道透过鱼线传递下去。
另一边，船上。
蓑衣人影依旧握直钩竹竿，一动不动。但他的斗笠，似乎微微朝老高这边偏了偏。
忘川河上，一船一人，相隔十丈。
一场无声的垂钓较量，就此开始。
河面雾气，不知何时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