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是被手机屏幕持续闪烁的光惊醒的。
凌晨三点的工作室还残留着松节油的味道，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千里江山图》临摹稿蒙着一层薄纱，青绿色的矿物颜料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揉着酸涩的眼睛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出的是顾盼发来的紧急消息，附带着一张海外博物馆的官网截图——标题用加粗的英文写着“十七世纪中国皇家珍宝首次公开展出”，配图里的鎏金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莲纹梅瓶，瓶口那道独特的月牙形缺口，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瞬间刺穿了苏念的睡意。
“是‘月痕瓶’。”苏念的指尖抚过屏幕上的图片，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难掩颤抖，“爷爷临终前还在念叨的那件，说它是康熙年间造办处的珍品，当年流失海外时，瓶口被野蛮搬运磕出了月牙形缺口。”
她猛地从折叠椅上站起身，不小心碰倒了脚边的颜料盒，石青、赭石等几种颜料洒在地板上，晕开点点斑驳的色彩，像极了那些年追寻流失文物时，心中反复交织的希望与失落。苏念顾不上收拾，点开顾盼发来的详细资料——这座位于欧洲的百年博物馆，三天前刚刚公布了新一批馆藏，其中就包括这件“月痕瓶”，标注的来源是“私人收藏家捐赠”，并未提及具体的流转历史。
“怎么办？”顾盼的语音消息带着焦虑，“博物馆已经明确表示，这件文物是永久性馆藏，不接受赎回或转让。”
苏念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凌晨的凉风裹挟着露水的湿气扑面而来，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平静。她想起三年前，沈亦臻正是通过外交协商与民间力量结合，成功将流失海外的《五牛图》摹本追回国内，那次经历让她深知，面对海外馆藏的流失文物，强硬索要往往适得其反，唯有以理服人、以情动人，才能找到突破口。
“先联系沈亦臻。”苏念迅速做出决定，手指在通讯录里翻找着那个熟悉的号码。此刻的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爷爷书房里挂着的那张老照片——年轻时的爷爷站在故宫博物院的展柜前，凝视着一件珐琅器，眼神里满是敬畏与珍视。爷爷常说，每一件流失的文物都是历史的碎片，只有让它们回归故土，才能拼凑出完整的民族记忆。
电话接通的瞬间，传来沈亦臻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刚被唤醒的低哑：“怎么了，念念？这么晚还没休息？”
“亦臻，你看一下手机，欧洲那座皇家博物馆新公布的馆藏，是‘月痕瓶’。”苏念的声音里带着急切，“就是爷爷一直惦记的那件康熙珐琅梅瓶，它真的出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苏念能想象到，沈亦臻此刻正坐在书桌前，快速浏览着相关资料。作为常年处理文化遗产保护事务的专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海外博物馆馆藏的流失文物，想要促成借展绝非易事，尤其是这种被标注为“永久性馆藏”的珍品。
“我看到了。”沈亦臻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这件文物的流转记录存在模糊地带，私人收藏家捐赠的说法不足以解释它的原始来源。但博物馆方面既然已经公开展出，就意味着他们对这件文物的所有权持有坚定态度，直接提出归还诉求，成功率几乎为零。”
“那怎么办？难道就让它一直留在海外？”苏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助。她想起自己为了临摹这件文物的图样，曾翻阅过无数古籍文献，对瓶身上每一道缠枝莲纹、每一处掐丝工艺都了如指掌。在她心中，这件“月痕瓶”早已不是一件冰冷的器物，而是承载着康熙年间手工业巅峰技艺的文化符号，是无数匠人智慧与心血的结晶。
“别急。”沈亦臻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我们可以尝试借展。近年来，随着中外文化交流的不断深入，很多海外博物馆都愿意通过借展的方式，促进文化传播。这件‘月痕瓶’作为康熙珐琅器的代表作，其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举世公认，如果能以‘文化交流’为切入点，或许能打动博物馆方面。”
苏念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她知道，沈亦臻在外交领域和文化遗产保护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和广泛的人脉，由他牵头推进借展事宜，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但她也清楚，这绝非一条坦途——海外博物馆往往对借展文物的安全保障、展览条件有着极高的要求，更何况这件“月痕瓶”是博物馆新纳入的重要馆藏，他们未必愿意轻易放手。
“我明天一早就联系外交部的相关部门，同时对接国内的博物馆，准备借展的相关申请材料。”沈亦臻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你那边，能不能整理一份详细的文物背景资料，包括它的历史价值、工艺特点，还有与国内文化传承的关联。这些材料，将是我们与博物馆协商的重要依据。”
“好，我现在就开始整理。”苏念立刻答应下来。挂掉电话后，她没有丝毫睡意，转身回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翻阅大量的文献资料。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工作室里的灯光与晨光交织在一起，映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她时而敲击键盘，时而翻阅手边的古籍，将“月痕瓶”的历史渊源、工艺特色、文化意义一一梳理成文。
在整理资料的过程中，苏念意外发现，这件“月痕瓶”的底部刻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康”字款识，这与故宫博物院馆藏的另一件康熙珐琅器上的款识完全一致，足以证明它确实是康熙年间造办处的御制珍品。此外，她还在一本民国时期的文物图录中，找到了关于“月痕瓶”的记载——民国初年，这件文物曾被末代皇室成员带出宫，后因战乱流失海外，从此杳无音讯。
这些重要的发现，让苏念更加坚定了促成借展的决心。她将所有资料整理成册，附上详细的注释和图片，发送给沈亦臻的同时，也分享给了国内几家知名博物馆的专家学者。很快，她收到了来自故宫博物院的回复，着名的珐琅器研究专家李老在邮件中写道：“‘月痕瓶’是康熙珐琅器中的稀世珍品，其掐丝工艺精湛绝伦，釉色纯正饱满，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若能促成借展，对国内的文物研究和文化传承，都将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
李老的肯定，让苏念备受鼓舞。与此同时，沈亦臻那边也有了初步进展。他通过外交途径，与欧洲皇家博物馆的馆长取得了联系，表达了希望借展“月痕瓶”的意愿，并将苏念整理的文物背景资料和国内博物馆的展览计划一并发送给对方。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顺利。一周后，沈亦臻收到了博物馆方面的回复，对方以“文物年代久远，长途运输存在安全风险”为由，婉拒了借展申请。
“他们只是在找借口。”沈亦臻在视频电话中对苏念说，“我了解到，这座博物馆近年来一直在打造‘东方艺术展厅’，‘月痕瓶’是他们的核心展品之一，他们不愿意轻易将这件珍品借出。”
苏念看着屏幕那头的沈亦臻，他的眼底带着一丝疲惫，显然这几天为了这件事耗费了不少心力。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我们不能放弃。”苏念的声音里透着倔强，“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主动提出与他们合作举办‘康熙珐琅器特展’，除了借展‘月痕瓶’，我们还可以提供国内馆藏的其他康熙珐琅珍品，进行双向交流。这样一来，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次提升展厅影响力的好机会。”
沈亦臻眼前一亮：“这是个好主意。双向借展既能体现文化交流的平等性，又能满足博物馆方面的展览需求，他们或许会重新考虑。”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亦臻开始重新制定协商方案，与国内多家博物馆沟通，挑选合适的借展文物。苏念则继续深入研究“月痕瓶”的工艺特点，撰写详细的展览策划方案，包括展览主题、展区布置、讲解词撰写等。她提出，在展览中，可以通过多媒体技术，还原“月痕瓶”的制作过程，让观众更直观地感受康熙年间珐琅器制作的精湛技艺。
与此同时，沈亦臻通过外交渠道，再次与欧洲皇家博物馆进行沟通，将新的合作方案递交给对方。这一次，博物馆方面没有立刻拒绝，而是表示需要召开学术委员会会议，对方案进行讨论。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而煎熬。苏念每天都会刷新博物馆的官网，关注相关动态，同时继续完善展览策划方案。她知道，这一次的协商，不仅关系到“月痕瓶”能否暂时回归故土，更关系到更多流失海外文物的回家之路。如果这次能够成功，将为今后的文物借展树立一个良好的范例。
半个月后，沈亦臻终于带来了好消息。欧洲皇家博物馆正式回复，同意与中国方面合作举办“康熙珐琅器特展”，“月痕瓶”将作为核心展品，借展回国，为期三个月。
“成功了！亦臻，我们成功了！”苏念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激动得热泪盈眶。她想起爷爷临终前的嘱托，想起自己为了这件文物付出的努力，想起沈亦臻这些日子的奔波劳碌，所有的坚持与等待，在这一刻都有了圆满的结果。
为了确保“月痕瓶”在运输过程中的安全，沈亦臻亲自带队前往欧洲。出发前，他与专业的文物运输团队反复确认运输方案，从包装材料的选择到运输路线的规划，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做到万无一失。苏念则留在国内，与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一起，紧锣密鼓地筹备特展的各项事宜。
展厅的布置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苏念亲自参与展区的设计，将展厅分为“珐琅工艺的起源”“康熙年间的巅峰技艺”“流失与回归”三个部分。在“流失与回归”展区，她特意设计了一面照片墙，上面陈列着“月痕瓶”流失海外的相关历史资料，以及近年来国内致力于文物保护的工作者们的身影。她希望通过这样的设计，让观众在欣赏文物之美的同时，能够感受到文物回归背后的艰辛与不易。
一个月后，当沈亦臻带着装有“月痕瓶”的特制运输箱出现在首都国际机场时，苏念和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早已等候在那里。运输箱被小心翼翼地抬下飞机，送上专用的文物运输车。苏念跟在车后，看着运输车缓缓驶离机场，心中充满了期待与忐忑。她知道，接下来的文物开箱、修复检查工作，同样不能有丝毫马虎。
开箱仪式在故宫博物院的文物修复中心举行。当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打开层层包装，露出“月痕瓶”的真容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阳光下，鎏金的瓶身闪耀着温润的光泽，掐丝而成的缠枝莲纹疏密有致、栩栩如生，釉色纯正饱满，即使经过数百年的岁月洗礼，依旧完好无损。瓶口那道月牙形的缺口，在灯光的映照下格外醒目，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它漂泊海外的艰辛历程。
文物修复专家们立刻对“月痕瓶”进行了全面的检测与修复。苏念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专家们用专业的工具清理着瓶身上的微尘，心中感慨万千。她想起自己临摹这件文物时的情景，那时的她，只能通过图片想象它的模样，而此刻，这件承载着历史与文化的珍品就真实地摆在眼前，触手可及。
检测结果显示，“月痕瓶”的保存状况良好，除了瓶口的缺口外，没有其他明显的损伤。专家们对瓶口的缺口进行了轻微的修复处理，既保留了它的历史痕迹，又确保了文物的完整性。
特展开展的前一天，苏念再次来到展厅。此时的展厅已经布置完毕，“月痕瓶”被安放在特制的展柜中，周围环绕着国内馆藏的其他康熙珐琅珍品。展柜内的灯光柔和而明亮，将“月痕瓶”的精美工艺展现得淋漓尽致。苏念站在展柜前，凝视着这件失而复得的国宝，脑海中浮现出爷爷的笑容，浮现出沈亦臻奔波的身影，浮现出所有为这件文物回归付出努力的人们。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展柜的玻璃，仿佛在与这件历经沧桑的国宝对话。她知道，三个月的借展期限短暂而珍贵，三个月后，“月痕瓶”终将再次踏上归途，回到欧洲的博物馆。但她相信，这一次的回归，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文化交流，更是一次跨越国界的对话，是对历史的尊重，是对文化的传承。
开展当天，故宫博物院人头攒动，来自全国各地的观众慕名而来，只为一睹“月痕瓶”的风采。苏念作为本次特展的策展人之一，亲自为观众讲解“月痕瓶”的历史渊源与工艺特色。当她讲到这件文物如何流失海外，又如何通过外交协商促成借展时，观众们纷纷露出了敬佩的目光。
“原来这件国宝回家这么不容易。”一位年轻的观众感慨道，“以后我一定要多关注这些流失的文物，为文化传承出一份力。”
苏念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充满了欣慰。她知道，每一件流失文物的回归，都离不开无数人的努力与坚守。而她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让更多人了解文物背后的历史与文化，让更多人关注文化遗产保护，让那些漂泊在外的“游子”，能够早日回到祖国的怀抱。
沈亦臻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苏念忙碌的身影。阳光透过展厅的窗户，洒在她的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并肩作战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焦急万分到后来的冷静应对，从一次次的协商碰壁到最终的成功借展，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也充满了希望。
他走到苏念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辛苦了，念念。你做到了。”
苏念转过头，看着沈亦臻眼中的温柔与肯定，露出了释然的笑容：“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亦臻，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支持我。”
“保护文化遗产，本来就是我们共同的责任。”沈亦臻的目光落在展柜中的“月痕瓶”上，语气坚定地说，“这件‘月痕瓶’的成功借展，只是一个开始。未来，我们还会继续努力，让更多流失海外的文物，能够有机会回归故土，与国人见面。”
展厅里，观众们络绎不绝，大家在“月痕瓶”前驻足凝视，拍照留念。孩子们瞪大了好奇的眼睛，听着讲解员讲述文物的故事；老人们抚摸着展柜的玻璃，眼中满是感慨与自豪。这一刻，这件历经百年沧桑的国宝，不再是一件孤立的器物，而是连接过去与现在、中国与世界的文化桥梁。
苏念知道，三个月的借展期限虽然短暂，但它所带来的影响却是深远的。它让更多人意识到，文化遗产保护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需要每个人用实际行动去践行的责任；它也让世界看到，中国对于文化遗产保护的坚定决心，以及促进中外文化交流的真诚意愿。
夕阳西下，展厅里的灯光渐渐亮起，为“月痕瓶”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苏念和沈亦臻并肩站在展柜前，凝视着这件珍贵的国宝，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他们知道，文物回家的路还很长，但只要他们坚持不懈、携手同行，就一定能让更多流失的文物，重新回到祖国的怀抱，绽放出属于它们的光彩。
而此刻的“月痕瓶”，在灯光的映照下，仿佛也在无声地诉说着回归的喜悦，诉说着对故土的眷恋。它的存在，不仅是康熙年间手工业巅峰技艺的见证，更是中华民族文化自信与文化力量的象征。在中外文化交流的浪潮中，它将继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向世界展示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书写着文明互鉴的动人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