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倒映着乌篷船划过的细碎波纹。苏念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晚香堂”朱漆大门前,指尖攥得发白。门楣上的铜环锈迹斑斑,却在雨雾中透着一股历经百年的沉郁之气,仿佛在无声地拒绝着不速之客。
“苏小姐,我们家先生说了,不见。”守门的老仆穿着藏青色长衫,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手里的伞沿滴下的水珠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苏念深吸一口气,雨水混杂着庭院里的梅香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她微微欠身,声音温和却坚定:“张伯,我知道唐先生性情孤僻,不愿被外人打扰。但我此次前来,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关乎一件国之重器的安危,还请您再通融一次。”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登门。三天前,根据古籍残卷和沈亦臻提供的线索,他们终于锁定了第一件流失国宝——南宋官窑弦纹瓶的下落,竟在江南隐士唐靖远手中。这位唐先生是业内闻名的私人收藏家,性情古怪,从不参与任何公开的收藏活动,更不屑与官方机构打交道,想要从他手中拿回这件国宝,无异于与虎谋皮。
张伯面露难色,摇了摇头:“苏小姐,不是我不通融,实在是先生有令。前两日您来,先生已经发了火,说再有人纠缠,便要逐客了。”他顿了顿,看着苏念被雨水打湿的鬓发,终究还是软了语气,“您还是请回吧,别让小老儿为难。”
苏念没有动,油纸伞下的目光清澈而执着:“张伯,我知道您为难。但那件官窑瓶,是南宋官窑的巅峰之作,全国现存不足三件。当年战乱流失海外,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下落,若是再因个人之念被束之高阁,不仅是文物界的损失,更是民族文化的遗憾。”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切。张伯愣了愣,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清秀却眼神坚毅的年轻女子,似乎被她话语中的赤诚打动,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罢了,我再去通报一次。但先生愿不愿意见您,我可不敢保证。”
苏念连忙道谢,看着张伯转身走进庭院深处,油纸伞下的背影在雨雾中渐渐模糊。她抬手擦了擦脸颊的雨水,指尖传来一丝凉意,心中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沈亦臻站在不远处的巷口,黑色的风衣被雨水打湿了一角,却依旧身姿挺拔。他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望着苏念的背影,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担忧。这些天,他看着苏念为了这件国宝奔波劳碌,一次次碰壁却从未放弃,心中既有敬佩,又有心疼。他知道唐靖远的脾性,软硬不吃,只认自己认定的道理,想要说服他,难如登天。
“亦臻哥。”苏念转头瞥见他,抬手挥了挥,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雨水打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张伯去通报了,应该会有结果。”
沈亦臻迈步走过来,脱下自己的风衣披在她肩上,带着他身上的温度,驱散了些许寒意:“别急,慢慢来。唐靖远既然能收藏这件国宝这么多年,说明他并非不懂文物的价值,只是心中有自己的执念。”
“我知道。”苏念裹紧了风衣,抬头看着他,“但正因为他懂,我才更要试试。文物不是私人的玩物,而是民族历史的见证。这件官窑瓶,应该让更多人看到它的美,了解它背后的故事,而不是被锁在密室里,不见天日。”
沈亦臻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赞许:“你说得对。但也要注意分寸,唐靖远性情孤僻,最忌旁人强迫。”
话音刚落,张伯便从庭院里走了出来,对着苏念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小姐,先生愿意见您了,请跟我来。”
苏念心中一喜,连忙跟沈亦臻对视一眼,快步跟着张伯走进了庭院。穿过迂回的长廊,绕过一方种满荷花的池塘,便来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厅堂前。厅堂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淡淡的茶香和墨香。
“先生,苏小姐到了。”张伯轻声通报。
“让她进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疏离。
苏念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厅堂内陈设简洁,墙上挂着几幅古画,案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角落里放着一个古朴的青瓷花瓶,插着几枝初绽的梅花。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案几后,身穿灰色的锦缎长衫,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正拿着一支毛笔,似乎在练字。
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开口:“你就是苏念?那个三番五次想要我交出官窑瓶的小姑娘?”
苏念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唐先生,晚辈苏念,见过先生。”她没有直接提及官窑瓶,而是目光落在案几上的书法作品上,“先生的字风骨遒劲,颇有颜鲁公之风,实在令人敬佩。”
唐靖远的笔尖顿了顿,终于抬起头,看了苏念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意外:“你也懂书法?”
“略懂皮毛。”苏念谦逊地说道,“晚辈自幼喜爱传统文化,对书法、绘画、文物都有所涉猎。先生这幅《劝学诗》,笔力雄浑,气势磅礴,尤其是‘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这两句,更是写得入木三分,足见先生的心境。”
唐靖远眼中的疏离少了几分,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张伯,倒杯茶来。”
苏念道谢坐下,接过张伯递来的茶杯,温热的茶水入喉,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她知道,唐靖远对她的态度有所缓和,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你不用绕圈子了。”唐靖远放下毛笔,看着苏念,“你来找我,无非是为了那件南宋官窑弦纹瓶。我知道,外面很多人都盯着它,官方机构想要,私人收藏家想要,甚至还有一些境外的势力也在觊觎。但这件瓶子,是我唐家三代人的心结,也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收藏,我不可能交给任何人。”
他的语气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执着。苏念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唐家三代都是文物收藏爱好者,当年为了保护这件官窑瓶,躲避战乱,几乎倾家荡产,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件瓶子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一件文物,更是家族荣誉的象征。
“唐先生,我理解您对这件瓶子的感情,也敬佩唐家三代人为保护它所做出的牺牲。”苏念放下茶杯,目光真诚地看着唐靖远,“但正因为如此,您才更应该明白,这件瓶子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它的稀有和珍贵,更在于它所承载的历史和文化。它是南宋时期制瓷工艺的巅峰之作,是华夏文明的瑰宝,理应属于整个民族,而不是某一个人。”
唐靖远眉头微皱,语气带着一丝不悦:“小姑娘,你这话就偏颇了。我唐家三代人苦心孤诣,才将它完好无损地保存至今。如果不是我们,它可能早就流落海外,甚至毁于战火。现在你们一句‘属于整个民族’,就要我把它交出来,这对我唐家来说,公平吗?”
“先生,我知道这不公平。”苏念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沉重,“但文物的价值,从来都不是用公平来衡量的。当年,无数先辈为了保护文物,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他们难道不知道这对自己不公平吗?他们知道,但他们更清楚,文物是民族的根,是历史的魂,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您说,唐家三代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保护了它。但您有没有想过,这件瓶子在您手中,只能被少数人看到,它的价值无法真正体现。如果把它交给国家博物馆,它会被精心保护,会有专业的团队对它进行修复和研究,会有千千万万的人通过它了解南宋的历史和文化,感受到华夏文明的博大精深。这难道不是对它更好的保护,不是对唐家三代人付出的最好回报吗?”
唐靖远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的边缘,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也经历过太多的风雨沧桑。他之所以不愿交出官窑瓶,一方面是因为家族的执念,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这件瓶子落入不怀好意之人手中,遭到破坏。
“我知道您担心什么。”苏念看出了他的顾虑,继续说道,“国家博物馆有最先进的保护设施和最专业的研究团队,一定会好好保护它。而且,博物馆会为您和唐家三代人立传,让后人永远铭记你们为保护这件国宝所做出的贡献。这比将它束之高阁,成为一个人的私藏,更有意义,不是吗?”
唐靖远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苏念一眼,似乎想要从她眼中找到一丝虚伪和功利,但他看到的,只有纯粹的真诚和坚定的信念。这个年轻的姑娘,眼神清澈,话语恳切,没有丝毫的做作和算计,她的心中,似乎真的只有对文物的热爱和对民族文化的敬畏。
“你可知,这件瓶子对我意味着什么?”唐靖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小时候,听祖父说,当年战乱,祖父为了保护它,带着它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父亲去世前,拉着我的手,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好好保护它,不能让它有任何闪失。它不仅仅是一件文物,更是我们唐家的精神支柱。”
“我懂。”苏念的眼眶微微泛红,“但精神支柱,不一定非要握在手中。它所承载的精神和信念,才是最珍贵的。唐家三代人保护文物的赤诚之心,才是真正的精神支柱。如果您能将它交给国家,让它发挥更大的价值,这正是对祖父和父亲的最好告慰,也是对唐家精神的最好传承。”
她站起身,对着唐靖远深深鞠了一躬:“唐先生,晚辈知道,让您做出这个决定很难。但我恳请您,为了民族文化的传承,为了让这件国宝重见天日,再好好考虑一下。我可以向您保证,国家博物馆一定会善待它,会让它的价值得到最大的体现。”
唐靖远看着苏念鞠躬的背影,沉默了良久。厅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唐靖远的心弦。他想起了祖父颠沛流离的身影,想起了父亲临终前殷切的目光,想起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对这件瓶子的守护。
他也想起了这些年,看到的那些流失海外的文物,想起了那些为了追回文物而奔波劳碌的人们。他知道,苏念说的是对的,文物不是私人的玩物,而是民族的财富。这件南宋官窑弦纹瓶,承载着太多的历史和文化,它应该被更多的人看到,应该为民族文化的传承贡献自己的力量。
良久,唐靖远轻轻叹了口气,眼中的执着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他站起身,看着苏念,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却也带着一丝坚定:“你说得对,文物是民族的根,不能因为个人的执念,就让它蒙尘。这件官窑瓶,交给你们,我放心。”
苏念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唐先生,您……您同意了?”
唐靖远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我同意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答应您。”苏念连忙说道。
“我要亲自将它送到国家博物馆,亲眼看着它被妥善安置。”唐靖远说道,“另外,我希望博物馆能设立一个专门的展区,介绍这件瓶子的历史和唐家三代人保护它的故事,让后人知道,曾经有一群人为了保护文物,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没问题!”苏念连忙答应,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我一定会向博物馆反映您的要求,一定会让您满意。”
唐靖远看着她喜形于色的样子,脸上的笑容也深了几分:“好。张伯,去把那件瓶子取来。”
张伯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他捧着一个古朴的木盒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案几上。唐靖远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木盒。
一瞬间,整个厅堂都仿佛被点亮了。木盒中,那件南宋官窑弦纹瓶静静地躺着,瓶身呈淡青色,釉色温润如玉,布满了细密的冰裂纹,如同冬日湖面的冰层,美得惊心动魄。瓶身上的弦纹清晰流畅,线条优美,尽显南宋官窑的典雅与庄重。
唐靖远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瓶身,眼神中带着不舍和眷恋,仿佛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将木盒合上,递到苏念面前:“拿去吧。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好好保护它。”
苏念双手接过木盒,入手沉甸甸的,不仅是瓶子的重量,更是民族文化的重量。她的眼眶湿润了,对着唐靖远再次深深鞠了一躬:“唐先生,谢谢您!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它,让它在国家博物馆绽放出应有的光彩。”
唐靖远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感慨:“不用谢我。我只是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情。希望这件瓶子,能让更多的人了解我们的历史和文化,能让华夏文明的瑰宝永远流传下去。”
苏念抱着木盒,转身向唐靖远道别。沈亦臻一直等在厅堂外,看到她出来,连忙迎了上去。看到她怀中的木盒,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笑容:“成功了?”
苏念点了点头,眼眶依旧泛红,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成功了。唐先生同意了。”
沈亦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柔:“辛苦了。你做到了。”
两人并肩走出晚香堂,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青石板路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苏念抱着木盒,走在阳光下,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和使命感。
这件南宋官窑弦纹瓶,是他们追回的第一件国宝。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着他们。但她相信,只要心中有护宝大义,有对民族文化的敬畏和热爱,就一定能克服一切困难,让更多流失的国宝重归故土。
沈亦臻看着身边笑容灿烂的苏念,心中也充满了感慨。他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心中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她用自己的真诚和执着,打动了固执的唐靖远,为国家追回了一件珍贵的国宝。他为她感到骄傲,也更加坚定了和她一起守护国宝的决心。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苏念转头看着沈亦臻,眼中带着期待。
沈亦臻微微一笑,眼神坚定:“接下来,我们要将这件国宝安全送到国家博物馆,然后,继续寻找下一件流失的国宝。”
苏念点了点头,抱着木盒的手臂更紧了。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得她的笑容格外耀眼。她知道,这条护宝之路,注定充满了艰辛和挑战,但她无所畏惧。因为她心中有梦,眼中有光,更有身边这个人的陪伴和支持。
她抬头望向远方,仿佛看到了更多流失的国宝正在向她招手,等待着她去追回,等待着重归故土,绽放出属于它们的光彩。而她,苏念,将带着这份护宝大义,坚定地走下去,用自己的力量,守护民族的根,传承历史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