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前行,鼓乐喧天。
“哇——!!快看!!”
“天啊!那是什么?!”
“好漂亮!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爆竹!”
人群的惊呼声如同海浪般涌来,其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
到底是什么?
谢天歌听着外面的惊呼声,那颗被好奇心痒得不行。
她再次悄悄掀起车窗帘子的一角,探头向外张望。
街道两旁挤满了踮脚仰望的百姓,人人脸上都带着惊奇的笑意,手指着同一个方向。
可谢天歌这个角度,除了寻常的屋舍楼阁,并未立刻发现什么特别之物。
然而,就在这时——
“砰砰砰——!!!”
一连串不同于普通爆竹的、更加沉闷而富有节奏的爆裂声,在她头顶斜上方炸响!声音洪亮却不刺耳,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震荡人心的韵律。
谢天歌索性掀开了半边车帘,甚至将整个小脑袋都探了出去,急切地仰头向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前方一座三层酒楼的琉璃瓦屋顶之上,不知是谁,竟燃放了一种极其罕见的特制“白日烟火”!
那爆竹炸开的瞬间,并非寻常的闪光和碎屑,而是喷涌出大股大股绚丽斑斓的彩色烟雾!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烟雾在晴朗的日空下交织、弥漫、升腾,形成一道道如梦似幻的“彩虹烟瀑”!缭绕在酒楼的飞檐斗拱之间,将那片天空妆点得如同瑶台仙境,美得不似人间!
那彩色烟雾并非一闪而逝,而是持续地、反复地从数个特制的炮筒中喷涌而出,层层叠叠,绚烂夺目,引得长街两旁的百姓爆发出持续不断的惊呼与喝彩。
谢天歌也被这前所未见的奇景深深吸引住了,她瞪大了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那片七彩祥云。
直到马车缓缓驶过,那座酒楼连同那片绚烂的“彩虹”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才恋恋不舍地缩回车内,放下了帘子。
心里,却被一种满满的、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充盈。
今天的一切,都那么美好,像是做梦一样。 她唇角不自觉地弯起甜蜜的弧度。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那座燃放“彩虹爆竹”的酒楼二层,视野极佳的雅间阳台上,一道身着青色云纹常服的挺拔身影,早已静静伫立许久。
曲应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一直追随着那辆缓缓驶过的鎏金喜车,直到它汇入红色的队伍洪流,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陛下……” 肖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刚才……看见谢小姐了吗?”
曲应策依旧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看见了。”
那张明媚娇艳的容颜——她穿着嫁衣,仰着头,望着那漫天彩烟,眼中盛满了纯粹的惊喜与快乐。
肖黎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声道:“陛下,您明明知道……看了只会更难受,何必……非要来这一趟?”
曲应策声音里终于泄出一丝极淡的、压抑的痛楚:“朕只是想……亲眼看看她穿嫁衣的模样。”
那个本该属于他和她的大婚之夜,他的新娘逃走了。他从未见过她为梳起新娘妆的样子。
今日他终于看到了。她的新娘妆,比他任何一次想象中,都要好看得多,明媚得多,也……让他心碎得多。
“回宫吧。” 曲应策深吸一口气,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外面依旧喧闹的喜庆景象。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肖黎清晰地看到,帝王那眼眸深处,露出了再也无法掩饰的、浓重到化不开的悲凉与空洞。
迎亲的队伍,终于在慕容府气派恢宏的正门前停了下来。
这里早已是宾客云集,人声鼎沸。比之前更加密集震耳的鞭炮和爆竹声响彻云霄,“噼里啪啦”炸开的红色碎屑,如同喜庆的雪花,铺满了门前宽阔的石阶和地面。
喜娘满面笑容地掀开轿帘,声音透着喜气:“新娘子,吉时已到,该下轿啦!”
谢天歌重新端坐好,任由喜娘为她最后整理了一下嫁衣和盖头。眼前再次被一片喜庆的红色笼罩。她被喜娘小心翼翼地搀扶下车。
脚踏在铺着红毡的地面上,耳边的喧闹达到了顶点。她被引导着,一步步踏过象征“代代相传”的红色米袋,跨过寓意“平安”的马鞍,再小心翼翼地迈过驱邪避煞、象征红红火火的炭火盆。
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庄重,周围是无数道祝福、好奇、赞叹的目光。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了几重庭院,手中的红绸一端被轻轻塞入她手中。喜娘在她耳边笑着提醒:“新娘子,快牵着这‘同心结’!新郎官要牵着另一头,带您去正堂行拜堂大礼了!”
谢天歌双手握住那系着大红绣球的柔软红绸,感受着另一端传来的、象征着联结与牵引的力量。她微微收紧手指,准备跟随那力量前行。
然而,奇怪的是,那红绸软软地垂着,并没有传来预期的牵引力。身边的喜娘似乎悄然后退了些。
她正疑惑间,有些不知所措——
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越过那虚无的红绸,直接、坚定地握住了她拿着同心结的手!
是阿笙!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慕容笙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清晰而温柔,“最重要的仪式,我想亲自牵着你走。”
话音落下,他握紧她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果然,下一刻,他牵着她,稳稳地迈出了第一步。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沉稳而坚实,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方向明确无比。
他牵着她,走过长长的、铺着红毯的回廊,跨过一道又一道象征着不同祝福意义的门槛,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喜气洋洋、高朋满座的正厅中央。
自始至终,他的手都紧紧牵着她的手,不曾有片刻放松。
礼仪官洪亮而庄严的声音高高响起,压下了满堂的喧哗: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
谢天歌的心,在这一刻突然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手心甚至微微沁出了细汗。
她看不到满堂的宾客,只能听到周围熙熙攘攘的笑语、欢呼和热烈的掌声。
“一拜天地——!感谢天作之合,地载厚德!”
慕容笙侧过身,轻轻扶住她的双肩,引导着她,与他同步,向着天地方向,缓缓、深深地弯腰一拜。
“二拜高堂——!敬谢长辈养育之恩,福泽绵长!”
他又稳稳地牵着她转身,面向正前方的主位,再次同步下拜。谢天歌心中猜测,高堂之上坐着的是谁?是慕容家的父母,还是家族最德高望重的长老……
“夫妻对拜——!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这一次,慕容笙双手轻轻扶住她的手臂,让她正对着自己。
两人面对面,在满堂宾客的见证与祝福下,缓缓地、几乎同时地,弯腰对拜。红盖头微微晃动,她仿佛能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和目光。
“礼——成——!!送入洞房——!!”
礼仪官的声音带着圆满的喜悦。
下一刻,谢天歌感觉自己被许多双热情的手(多半是慕容家年轻的女眷和喜娘)簇拥着,推推搡搡,却又充满善意和欢笑,热热闹闹地送入了一个新的房间。
她被引到一张铺着大红锦被、散发着淡淡馨香的床边坐下。
耳边是女眷们七嘴八舌的吉祥话,什么“早生贵子”、“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同时,一把把象征多子多福的枣子、花生、桂圆、莲子(早生贵子),以及一些特制的、刻着吉祥图案的金钱彩果,被欢笑着撒向婚床的帐内、被褥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谢天歌耐心地听着,感受着这份独属于新房的、亲密而热闹的祝福。
渐渐地,鼎沸的人声开始退去,脚步声杂乱地响起又消失。
房间里的喧闹平息下来,似乎只剩下寥寥几人。
喜娘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清晰响起:“请新郎官——为新娘子掀盖头!共饮合衾交杯酒——!”
谢天歌袖中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了柔软的床单边缘。小脸在盖头下早已染上了羞涩的红晕。
下一刻——
眼前笼罩已久的、令人有些气闷的红色,骤然被掀开!光明和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
慕容笙含着温柔笑意的俊脸,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清晰地闯入她眼帘,近在咫尺。
阿笙的眸中映着她有些呆愣却难掩惊艳的脸庞,他带着宠溺轻声笑道:“闷坏了吧?”
谢天歌怔怔地望着他,几乎舍不得眨眼。红衣的慕容笙好看得让她心尖发颤。
她诚实地点了点头,声音软糯:“嗯……有点。”
慕容笙眼中笑意更深,牵起她的手,将呆愣的她从床边引到早已布置好的圆桌旁坐下。桌上摆着精美的酒壶和一对小巧的鎏金酒杯。
喜娘上前,为两只酒杯斟满琥珀色的美酒,声音喜庆:“新郎新娘,请共饮合衾酒。饮下此杯,寓示夫妻一体,同甘共苦,和和美美,相伴一生!”
谢天歌知道这是极重要的仪式,连忙端起自己面前那杯酒。刚要豪爽地饮下,却被慕容笙轻轻按住了手腕。
“等等,” 他声音柔和,将自己的手臂绕过她的手臂,“合衾酒,要这样喝。”
慕容笙缓缓将酒杯放到唇边,示意她也这样做。
谢天歌学着他的样子,和他同步仰头,将杯中酒缓缓饮尽。
酒液微甜带着一丝辛辣,顺着喉咙滑下,却让她的脸儿更红了些。
喜娘见状,脸上笑开了花,高声贺道:“礼成——!二位新人,春宵一刻值千金!恭祝二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罢,喜娘与最后几位侍女、礼官,齐齐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
房间里,骤然只剩下慕容笙与谢天歌两人。
红烛高烧,光影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慕容笙的目光落在谢天歌依旧绯红的小脸上,眼中是缱绻深情,如同最柔软的丝网,将她密密实实地笼罩。
“阿笙,” 谢天歌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眨了眨大眼睛,认认真真地问,“成婚的礼程……是不是都走完了?” 这一天可真的是太累了,太折腾了!
慕容笙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还没有。”
“还有什么?” 谢天歌疑惑。
慕容笙耐心解释道:“外面正在大摆喜宴,宾客满堂。我需得出席,向各位前来道贺的贵宾敬酒致谢。”
谢天歌恍然,随即问:“那……我需要一起去吗?” 她有点拿不准新娘子要不要出去见客。
慕容笙笑道:“新娘子不用去。你留在新房休息便好。”
谢天歌听了着实松了口气。她看着慕容笙,小声问:“你一定要去吗?”她知道阿笙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慕容笙点点头:“嗯,要去的。太皇太后,厉王爷、平王还有许多皇亲贵胄他们都在外面。”
“太皇太后也来了?!” 谢天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完全没想到!
慕容笙温柔地肯定:“嗯,来了。刚才我们拜的高堂,主位上坐的,便是她老人家。”
谢天歌更加震惊了,愣愣地看着慕容笙。
慕容笙伸手,无比亲昵地轻轻抚了抚她柔嫩的脸颊,温声道:“她真心疼你,想亲自来受你这一拜。”
谢天歌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暖流涌遍全身,“嗯!我知道了。那你快去吧,替我……谢谢太皇太后,向她老人家问安。”
“好。” 慕容笙立刻应下。他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问道:“饿不饿?”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谢天歌才感觉到自己腹中空空如也。早上只匆匆吃了几块点心,她立刻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慕容笙眼中漾开笑意:“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吃的来。”
谢天歌眼睛一亮,“嗯!那你快去吧,去敬酒。”
慕容笙的拇指又轻轻地触了触她的唇角,今日她抹了唇红,明艳又诱人,“那你……等我回来。”
谢天歌乖巧地点头:“嗯。”
慕容笙目光又落在她发髻上,微微蹙眉:“这些头饰虽然好看,但戴久了定然累赘,待会儿取下来吧,舒服些。”
说完,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步履从容地走出了新房。
不一会儿,两个模样乖巧伶俐、约莫十四五岁的小丫鬟,便规规矩矩地走了进来。
“女婢采儿(玥儿)给少夫人请安!”
她们行动利落,言语恭敬有度,很快就将几碟精致可口、热气腾腾的菜肴和点心摆上了桌,又为她布好碗筷。
谢天歌也确实饿了,顾不上许多,用了些饭菜,感觉胃里踏实了许多。
待她用完膳,两个丫鬟又妥帖地引着她来到梳妆台前,动作轻柔而熟练地为她卸下头上繁复的发饰和钗环。
谢天歌惊讶地发现,这两个小丫头行事沉稳,手脚麻利,性情温和又不失机灵,竟有些像阿莹的风格!
卸去沉重的头饰,谢天歌顿时觉得脖颈一轻,舒服地舒了口气。
一个丫鬟去屏风后准备热水,另一个则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那张撒满了吉祥花果的床铺,换上干净柔软的新被褥。
谢天歌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下这间属于她和阿笙的“新房”。
房间并不算特别宽敞,但空间足够,布置得异常温馨雅致。
靠窗的书案上整齐摆放着慕容笙常用的书籍和文房四宝。墙边立着依然是他存放儿时记忆的多宝架。
同时,房间里又多了许多明显是为她添置的东西。妆台,衣柜,他喜欢趴着玩的小空间,存放稀奇玩意的多宝阁。
屏风后面,传来轻微的水声,热气氤氲而出,那里有一个看起来就十分舒适宽大的浴桶。
而她的目光,最后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张最显眼的喜庆大床上。
刚才被撒了许多干果,此刻已被丫鬟收拾干净,铺着崭新的、绣着并蒂莲和鸳鸯的红色锦被。
谢天歌隐约记得,阿笙以前的床好像没有这么大……而这张床,宽敞得足以让人在上面打滚。
这里,就是她和阿笙以后共同生活的家了。
这个认知让谢天歌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安稳又甜蜜的暖流。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