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歌从未想过，仅仅是挑选嫁衣，竟然会是如此累人、如此繁琐的一件“苦差事”！
每一套嫁衣都华美异常，却也意味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复杂穿戴。束胸、衬裙、中衣、外袍、霞帔、腰带、环佩……层层叠叠，每一层都需仔细整理，不容一丝褶皱。
更要命的是，不同的嫁衣往往还搭配着风格迥异的头饰、首饰，光是试戴和调整，就要耗费不少时间。
阿莹和灵安县主一左一右，忙前忙后，帮她穿着，替她整理，再小心地配上相应的发饰。
谢天歌感觉自己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被两个兴致勃勃的“造型师”摆弄着。
从清晨忙活到中午该用膳的时辰，她也才堪堪试完了四套而已。
而这四套，竟都像是为她量身打造，尺寸分毫不差，只是风格迥异——一套大气磅礴，一套精致灵巧，一套柔软轻盈，一套优雅温润。
每一套穿在身上，都引来灵安县主和阿莹的赞叹。
然而，试到第四套时，谢天歌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感觉比练了一下午功还累。
她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摆手：“不行了，不行了……我觉得……要不就从这四套里选一套吧？都挺好看的……” 她开始打退堂鼓了。
“那怎么行！” 灵安县主立刻反对，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才试了四套，连零头都算不上呢！太皇太后添妆的那三箱还没开，谢府赶制的也还没试，慕容家送来的还有那么多！怎么能这么草率就定了？这可是一辈子就穿一次的衣服！”
阿莹虽然心疼小姐，但也觉得事关重大，不能马虎。
她连忙吩咐下人送来精致的点心和润喉的香茗，温声劝道：“小姐，先歇歇，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挑嫁衣是大事，急不得。县主说得对，咱们得慢慢选，选到最合心意的那一套才行。”
谢天歌一听可以暂时休息，立刻如蒙大赦，也顾不得形象了，抓起一块糕点就大口吃起来，又灌下半盏温茶，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一点。
灵安县主也净了手，跟着吃了些点心，一边吃，一边望着满屋子琳琅满目的红妆，啧啧称奇，感叹慕容家的财力与用心。
阿莹自己也匆匆用了些饭食，连谢绽英那边今日都没空去“陪吃”了，打定主意要陪着小姐把嫁衣选定。
倒是没想到，午膳时分没见到妹妹去前厅用饭的谢云旗，自己寻了过来。
他一进门，就被满屋的红晃了一下眼，再看到穿着一身精致缠枝莲纹嫁衣、正瘫在椅子上休息的谢天歌，眼睛一亮，由衷地赞道：“我妹妹穿嫁衣，是真好看！” 语气里满是自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灵安县主没想到谢云旗中午会突然出现，惊喜得差点跳起来，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般凑到他跟前，仰着脸，眼中星光闪烁：“谢云旗！你是不是知道我来了，特意过来看我的？”
谢云旗语气平常：“我是来看看你们几个怎么不去吃饭，原来是在折腾这个。”
灵安县主只听到他关心自己没吃饭，心里顿时像喝了蜜一样甜，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谢天歌看到二哥，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抓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哀求：“二哥！你帮我选一套吧！求你了！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试了！太累了！”
灵安县主也在一旁帮腔，“是啊，谢云旗，你们男人的眼光说不定和我们姑娘家不一样呢！你来帮忙看看，哪一套最适合天歌？”
谢云旗被两人围着，有些无奈地扫视了一圈这“嫁衣的海洋”。
在他眼里，这些衣服除了红的深浅、绣的花样有些微不同，大体上都是一样的，实在看不出太大区别。
他目光逡巡，最终落在一套被挂在边角、看起来相对轻便的嫁衣上。
那套裙子是几层极轻薄的红纱叠成，走动间想必飘逸灵动，上身剪裁简洁流畅，没有过多繁复的装饰，行动应该很方便。
他随手一指：“那套，试试看。”
“好！” 谢天歌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
她赶紧跑过去抱起那套轻便嫁衣，一溜烟钻进屏风后面，窸窸窣窣地开始更换。
灵安县主趁机又喜滋滋地黏在谢云旗身边，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从早上如何早早起来，如何“受他嘱托”风风火火赶来，到她对眼前这些嫁衣料子、绣工的专业点评，再到拐弯抹角地打听军营里的事，试探着问自己能不能去军营看他……她语速飞快，眼睛一直亮晶晶地望着谢云旗。
谢云旗脸上露出惯常的、带着几分无奈又头疼的表情，但似乎经过这么多年，也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话痨”的存在。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避之不及，也能稍稍定下心，偶尔“嗯”、“啊”地回应一两句，或者简短地回答她的问题。
他每说一句，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灵安县主眼中的光芒就会更亮一分，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甜蜜满足，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奖赏。
不多时，谢天歌换好那套轻便嫁衣，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她大大方方地在谢云旗面前轻盈地转了个圈，红纱裙摆翩跹如蝶，带着期待问：“怎么样？二哥！这套可以吗？”
灵安县主立刻直言不讳：“这套……是不是太简单了点？不够高贵，不够大气，也不够隆重啊……毕竟是成婚呢。” 她心目中的新娘嫁衣，就该是华丽夺目、璀璨生辉的。
然而，谢云旗却点了点头，语气肯定：“我觉得挺好。行动方便，样式也清爽。”
他觉得妹妹就该是这样灵动鲜活的模样，而不是被厚重的礼服压得喘不过气。
灵安县主愣了一瞬，但她的反应堪称神速！几乎就在谢云旗话音落下的几个呼吸间，她脸上的表情已然完成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容，点头如小鸡啄米：
“对对对！仔细看看，这套真的特别好！又轻便又好看，红色也正！最主要的是特别衬天歌的气质，灵动又漂亮！云旗你的眼光果然是最好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云旗，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欢喜。
谢云旗正好侧目，对上了她那带着讨好、又笑得没心没肺、纯粹得有些傻气的笑容。
不知怎的，心头那点惯常的无奈，忽然就化开了一些，竟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扬，极轻地、几乎无声地轻笑了一下。
那笑意很淡，转瞬即逝，却如同阳光破开云层，清晰地落入了灵安县主的眼中。
他……他对我笑了？！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灵安县主脑海中炸开，让她瞬间呆立当场，心湖里翻滚起滔天巨浪般的狂喜与甜蜜，脸颊迅速飞上红霞。
谢云旗却已移开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挥了挥手，转身朝外走去：“你们慢慢忙吧，我得回军营了。”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灵安县主却还站在原地，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笑容，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晕晕乎乎的。
谢天歌则高兴得不行：“太好了！终于定下来了！就这套，就这套！不用再试了！” 她感觉肩上的重担瞬间卸下，无比轻松。
然而，就在她欢呼声刚落，屋外天空，突然传来一声高亢而凄厉的鹰唳！
“唳——！！！”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焦躁和急切。
灵安县主被这突兀的叫声吓了一跳，蹙着眉走到门口，仰头望天：“哪儿来的大鸟？叫得这么难听……”
阿莹的脸色却瞬间变了，她紧张地看向谢天歌，“小姐！是汤团！”
汤团，那只通体雪白的海东青，此刻正在谢府上空盘旋，发出持续不断、一声紧似一声的尖利鸣叫，仿佛在拼命求救，又像是在疯狂示警！
谢天歌的心猛地一沉！
这叫声……这焦灼无比的叫声！和三年前，赫连誉在大雍被追杀、生死一线时，汤团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赫连誉出事了！” 谢天歌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她迅速看向阿莹，语速飞快地交代：“阿莹，你快去找大哥，搬救兵！我先跟着汤团去看看，你们追踪珍珠的马蹄印。”
阿莹与她极有默契，立刻点头：“好！小姐你千万小心！”
谢天歌不再多言，转身拿了自己弓箭，足下一点，身姿轻盈如燕，倏然飞身跃上院墙！
同时，她将手指放入口中，吹出一声清越悠长、带着特定韵律的哨音。
刚才还充满了女孩儿家欢声笑语的闺房庭院，转眼间只剩下灵安县主一人，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瞬间空荡的屋子和院墙上的红色身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哨音刚落，只听府外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哒哒哒——！
黑色的骏马“珍珠”仿佛与主人心有灵犀，精准地寻着哨音狂奔而至，停在谢府侧墙之下。
谢天歌毫不犹豫，纵身从墙头跃下，精准地落在珍珠背上，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她勒紧缰绳，抬头望向空中焦急盘旋的汤团，清喝一声：“珍珠，跟上汤团！”
“嘶律律——” 珍珠长嘶一声，通晓人意，立刻撒开四蹄，如同黑色闪电般，朝着汤团指引的方向疾驰而去！
谢天歌红色的身影伏在马背上，与黑色的骏马形成鲜明对比，在长街上一闪而过。
她的心紧紧揪着。
在大雍境内，天子脚下，到底是谁还敢对赫连誉不利？
赫连誉身份特殊，是北疆王，更是刚刚助大雍打赢苍原之战的盟友……
若是他真在大雍皇城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越想越觉得心惊，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她猛地一夹马腹，声音急迫：“珍珠！再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