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没多久，长丰大队的村口就成了知青们的“了望台”。
西北风卷着雪沫子飕飕刮，却挡不住一群年轻身影。
有的踮着脚往土路尽头望，脖子伸得像拔了节的高粱。
有的攥着衣角来回踱步，眼神里满是按捺不住的焦灼。
林木是最执着的一个。
帽子拉到眉骨，冻得通红的手揣在袖筒里，依旧雷打不动地戳在树下，连睫毛上凝了白霜都没察觉，只生怕错过那抹绿色的邮差身影。
这天是正月初九，大雪消融，远处就传来“叮铃铃”的车铃声。
邮递员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鼓鼓囊囊的绿色邮包，刚进大队地界，就被一群知青围了上来。
“同志！有我的通知书吗？”
“先看我的！我考得不错！”
呼喊声此起彼伏，黄瑞来跑得最急，追上时已经气喘吁吁，扶着膝盖直喘气：“同、同志，我们在后面叫你，你咋不停车？”
邮递员脚踩刹车，车轱辘在冻土上碾出两道印子，笑着摆手：“你们这一群人涌上来，又喊又挤的，我不得到了地方再好好分？”
其实他怕这群人抢他包里的录取通知书。
这些录取通知书很重要，可不能出错。
知青们可指着这个回城呢。
他脚下不停，径直往知青点骑去。
他心里有数，这年头敢考大学、能考大学的，多半是这些知青，索性直接到大队知青点送，省得麻烦。
后面的知青们也不气馁，呼啦啦跟在自行车后跑，雪地里踩出一串杂乱的脚印，有人跑岔了气，还在喊着“同志等等我”。
知青点旁边的院子，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顾北泽和姜熙瑶搬了两张小板凳，并肩坐在墙根下，沐浴着难得的暖日。
姜熙瑶裹着条深红色的毛线围巾。
那一抹红是很亮眼的存在。
她拢了拢围巾边角，将半张脸埋在暖融融的绒布里，只露出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笑意盈盈地望着雪地上疯跑的两个小家伙。
顾北泽就坐在她身侧，偷偷牵着小手，目光跟着姜熙瑶追随着柚柚和橙橙踢皮球的身影。
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皮球是霍正随一封信寄来的，橡胶外皮带着点淡淡的油墨香，此刻在雪地里滚得欢快。
那封信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他俩高考的关心。
还问志愿填了哪些学校，要不要去京市玩。
姜熙瑶也如实回答他们选的学校和以后的发展规划。
虽然没有选择京市，但她跟霍正保证以后寒暑假都会带着柚柚和橙橙去京市看他。
橙橙攥着小拳头发力，皮球“咚”地砸在雪地上，溅起细碎的雪沫。
柚柚踮着脚尖去接，没稳住，皮球咕噜咕噜滚向远处。
花花立刻颠颠地追上去，用前爪按住球，用鼻子拱着球往回送，尾巴摇得像个小扫帚。
“橙橙，往这边踢！”柚柚扎着两条漂亮的双马尾灯笼辫，跺着脚喊，小脸红扑扑的。
说话间，橙橙一脚把球踢到了姜熙瑶脚边。
姜熙瑶弯腰捡起，红色的围巾随着动作滑落肩头，露出脖颈间一点雪白，她笑着把球抛给柚柚，眼底的光比雪后的日头还要亮。
“别急别急！都往后退退，喊到名字再上来拿，乱哄哄的可分不清楚！”
清亮的喊声从旁边知青点里传过来，带着点不耐烦的拔高，瞬间压过了此起彼伏的追问。
姜熙瑶和顾北泽同时转头望去，看见绿色的邮包在人群里晃了晃。
“听着像邮递员。”顾北泽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落在姜熙瑶脸上。
姜熙瑶眉眼弯弯，语气淡淡的，偏带着点勾人的劲儿：“猜猜，这里面有没有我们俩的？”
顾北泽眉梢一挑，嘴角勾起抹玩味的笑，身子微微倾过来，声音压低了些：“赌一个？赌注是什么？”
姜熙瑶抬手摸了摸围巾，没等顾北泽往下说，立刻抬手打断，眼神亮闪闪的带着警告：“别想那方面的，免谈！”
顾北泽故作无辜地眨眨眼，语气里满是戏谑：“哪方面啊？我还没说呢。”
姜熙瑶抬手轻轻捶了他胳膊一下，力道不大，带着点娇嗔：“少装傻，我还不知道你？”
“你自己想歪了，倒怪我头上了？”
顾北泽捉住她的手腕，手指带着点凉意，眼底的笑意快溢出来，“行吧，不逗你了，就赌这个。你猜有还是没有？”
“我猜没有。”姜熙瑶挣开他的手，下巴微微扬起，带着点笃定。
“那我赌有。”
顾北泽盯着她，目光灼灼的，带着点势在必得的认真，看得姜熙瑶脸颊微微发烫，有些不自在地偏过眼神。
“你快说赌注啊！”她催道，耳尖悄悄泛红。
“你赢了，就休息一周，我绝不烦你，也不碰你。”
顾北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话音刚落，姜熙瑶立刻点头：“可以。”
顾北泽却话锋一转，眼底笑意更深：“那我赢了，就得听我的。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
姜熙瑶愣了愣，随即挑眉，耍赖似的哼了一声：“行啊，谁怕谁。”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的邮递员已经开始念名字了，声音穿透人群传过来，带着点掷地有声的清晰：“黄瑞来！张春燕！”
黄瑞来正双手合十，在一旁默念。
张春燕也是双手合十，闭眼，嘴唇飞快地动着，眼里满是忐忑的祈求。
两人猛地听见自己的名字，都愣在了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黄瑞来张着嘴，半晌没合上，张春燕则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愣着干啥？快来拿！”邮递员扬了扬手里的通知书。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
张春燕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抢过通知书，指尖都在发抖，没等拆开就捂着嘴尖叫起来：“啊！我考上了！我真的考上大学了！”
那声音又尖又亮，带着破音的激动，眼泪唰地就涌了出来。
她报的是一所沪市大专，备考时连本完整的教材都凑不齐，全靠借笔记死记硬背。
此刻所有的委屈和努力都化作了狂喜，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却笑得比谁都灿烂。
她终于能回城了。
黄瑞来接过自己的通知书，指尖摩挲着通知书。
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眼里闪着光。
那是京市一所普通本科，对他来说已是意外之喜。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