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搭建在林间空地的军用帐篷，空间不小，陈设极其简单，除了他身下的行军床，就是郑天冬坐着的那把折叠椅，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火塘，以及角落里堆着的几个墨绿色箱子和背包。
郑天冬没回头，把搪瓷缸子放在火塘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又拿起另一个水壶，对着壶嘴灌了一大口。
然后他才转过身，墨镜已经摘了，那双眼睛此刻正没什么温度地看着韩北。
“醒了？”
“嗯。”韩北低应一声，掀开毛毯想下床。
“坐着。”郑天冬走过来，把那个搪瓷缸子塞到韩北手里，“喝了。”
韩北接过，是温热的白开水。他喝了几口，稍微缓解了不适。他捧着缸子，抬眼看郑天冬。舅舅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但那种沉凝的气场让韩北心里没底。
韩北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想问的话在舌尖滚了又滚，左航的名字，还有那张此刻想起来只觉得彻骨冰凉的脸。那些亲口说出的欺骗和算计，字字句句都扎在心口最软的地方，是真正让他死心、也真正让他愤怒的源头。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温水，终究还是把想问的话和着水的微温，一起咽回了肚子里。问了又怎样？那人的死活，早就和自己没关系了。
“我的人……”他最终开口，只问了这三个字。这模糊的指代里，裹着那个他没单独拎出来，却又无法彻底从脑海里剔除的名字。
“死不了几个。”郑天冬打断他，拖过那把折叠椅，大马金刀地坐在韩北对面，隔着火塘看他，“比你强。至少知道什么时候该撤。”
这话带着刺。韩北抿了抿唇，没反驳。他知道自己今晚的行动近乎疯狂，成功率低得可怜，完全是孤注一掷。
“周慕容死了吗？”他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舅舅的回答，很直接。
韩北的眼神骤然一暗。没死。这意味着无穷的后患。周慕容那种人，吃了这么大的亏，报复只会来得更疯狂。
而且……左航那家伙，是当着他的面，硬生生把自己带走的。这无疑是在周慕容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也将他自己彻底暴露在了最危险的境地。
周慕容不会放过他的。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还在海城吗？安全吗？”这话依旧问的含糊。
郑天冬像是听到什么蠢问题，扯了扯嘴角：“废话？”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韩北知道，即使在海城，这山里此刻恐怕早已被舅舅带来的那群悍匪布成了铁桶阵，或者说，狩猎场。这种近乎原始的警惕和防御方式，是舅舅常年游走在最危险地带养成的习惯，也是他安全感的来源。
可他问的根本不是这里。
帐篷里安静下来，只有火塘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郑天冬不再说话，就那么看着韩北，韩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握紧了搪瓷缸子。
良久，郑天冬才缓缓开口。
“韩北，能耐了？”
韩北心脏一紧。他知道，真正的训斥来了。
“我问你，你今天差点干掉周慕容，成功几率有多大？就算你真打穿那乌龟壳，杀了他，你自己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零，还是负数？”
韩北没有说话。
“韩北，你老子没教过你怎么活吗？你以为你是孙悟空，能大闹天宫？”
他的语气越来越重，眼神也越来越厉：“你这不是勇，是蠢！是送死！给你妈丢人。”
提到母亲，韩北的眼眶瞬间红了，但他死死咬着牙，不肯示弱：“周慕容必须死。”
“所以你就用最笨的办法？”他盯着韩北那张肖似妹妹，却又带着韩耀庭那个混蛋影子的脸，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显然在压着火气。
“废物！莽夫！跟你爹一个德行！自以为有点血性，实际上屁用没有。”
这些话像鞭子一样抽在韩北心上。他知道，舅舅虽然骂得难听，但某种程度上…..是对的。他的计划太冒险，太不计后果。
看着韩北一声不吭的样子，郑天冬胸口那股邪火忽然泄了一些。他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水壶又灌了一口。
帐篷里再次只剩下柴火的噼啪声。
过了好一会儿，郑天冬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了许多，也缓了许多：
“韩北，我告诉你，这世上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种，最下乘的就是同归于尽！”
他身体前倾，盯着韩北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听着，小子。命只有一条，别随便拿去赌。尤其是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
话音顿住，他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意有所指：“比如，你那个算无遗策的左航，他把你逼到这份上，你就没想过…...反过来用用他？”
“反过来……用他？” 韩北重复了一遍，眼神瞥向别处，让人看不清深处真实的情绪。“他就是个骗子。那种人，不配再出现在我面前。更没必要再扯上关系。”
“哦？”郑天冬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照你这么说，我揍断他两根肋骨，倒是轻了？”
郑天冬的声音不高，甚至有点漫不经心，但那话里的分量，韩北听得清清楚楚。
韩北垂着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盯着缸子里晃荡的水面。
过了好几秒，他才低低开口，“那是他自找的。以后他是死是活，都是他自己的事。”
郑天冬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清晰地映出韩北强作镇定的模样。
“嗯，背叛周慕容，就这一条，就够周慕容弄死他了。”
韩北指尖一紧，缓缓抬眼看向郑天冬，眼神带着点困惑：“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郑天冬扯了扯嘴角，“意思就是，这世上的忠诚和背叛，从来不是你以为的非黑即白。”
郑天冬拿起水壶，喝了一口，“左航这个人，城府深，心眼活，有些东西，他藏得比你想的更深，不会轻易让人看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图什么。”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硬而现实：“但有一点很清楚，他不想你死，而且，他为了保你，不惜当面顶撞周慕容，这等于亲手把他自己在海城最稳当的那条后路，给斩断了。这份代价，不管是真是假，是算计还是别的，它已经摆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