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韩北,不是那种万事掌控于心的沉稳,而是一种……类似于耗尽了力气后的疲惫,虽然被他极力掩饰着,但那微微抿紧的唇角,和搭在膝盖上,无意识攥着的手,还是泄露了一丝端倪。
石川心里琢磨,里面谈崩了?还是周家那小子说了什么特别戳心窝子的话?
他知道老板这趟来是因为左航的事,能让老板情绪产生这种几乎不可察的低落的,八成也跟左航有关。
但他没问。
韩北不说,他绝不多嘴。
这是规矩,也是默契。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石川以为韩北会一直沉默到回家的时候,后座传来低沉的一声:
“空调关小点。”
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石川应声调小了风量。
心里却咯噔一下。老板从来不怕冷,甚至有点贪凉,车里空调一向开得足。今天这海风习习的夜晚,他竟然觉得冷?
这更印证了石川的判断——老板心里头,指定是窝着事儿了,而且不是小事。那种低落,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凉气。
他不动声色地把视线从后视镜上移开,看向前方道路,心里却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老板状态不对,他得更留心周围才行。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
韩北推门下车,夜风裹着凉意扑面而来,一阵晕眩感瞬间涌上来。
韩北迈步时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忙用空着的手扶住车门,这才稳住身形,太阳穴的抽痛也稍稍缓和了些。
这个动作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韩北下意识拢了拢外套,想把这点不适掩过去。但一直留意着他的石川,还是将这细微的晃动和掩饰的动作看在了眼里。
“老板。”他跟上一步。
韩北摆摆手,脸上瞬间敛去所有疲态,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凝重,“石川,有件事,必须你亲自去办。”
“这件事,至关重要,不能出任何纰漏。”
石川握紧拳头,眉头蹙得更紧,嘴唇动了动,抬眼望着韩北,眼底的担忧愈发明显。
韩北捕捉到他神色里的异样,却没多余心思顾及,猛地扭头,“现在,立刻去办。”
石川心头一凛,压下所有顾虑,沉声应道:“是,老板!”
韩北不再多言,转身径直走进医院大楼,没再回头。
病房门外,王强正靠墙站着,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游戏。
听到脚步声,他立刻站直身体,把烟别到耳后,手机塞进裤兜,脸上堆起一个略显憨厚又带着点机灵的笑:“老板,回来啦。”
“嗯。”韩北低应一声,目光率先投向病房门上的窗户,韩风已经睡着,脸色虽仍苍白,但呼吸平稳,让他心下稍安。
“石川呐?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王强凑近些,探头探脑地问。
“派他办事去了。”
“您没事吧?脸色怎么比里面躺着的那个还难看?”王强皱起眉,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韩北,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哥们儿间的关切,“周家那小子没给您气受吧?要不要我找个麻袋……”
韩北摇了摇头,打断了他可能脱口而出的“混账话”,视线从病房内收回,落在王强写满跃跃欲试的脸上:“有个人,你帮我处理一下”
“您说!”王强立刻收敛了玩笑神色。
韩北低声交代了几句。王强边听边点头,最后咧嘴一笑:“懂了!不就是给那小子添点堵嘛。我保证做得天衣无缝,让他吃闷亏还找不着北。”
他灵活地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要不要顺便给他留点,小礼物?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韩北微微点头,王强立刻会意,得意地眨眨眼,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晃悠着离开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任谁都看不出他刚接了个什么重要任务。
王强做事风格有点混不吝,但能力绝对可靠,尤其是韩北交代的事,从不打折扣。
直到王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韩北才转身回了隔壁那间给他休息的房间。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世界瞬间被隔绝。
韩北没有立刻走进去,只是背靠着门板,静静站了几秒。
——准确说,是撑了几秒。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光晕透进来,勾勒出他挺拔却莫名透出几分苍白的面孔。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按了按心口的位置。那里传来的阵阵钝痛,伴随着心悸,每一次都让他冷汗直流。
韩北踉跄着挪到沙发边坐下,动作幅度不大,却还是牵扯得胸口一阵绞痛,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他摸索着打开茶几上那个熟悉的药盒,取出里面那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白色药瓶。
他拧开瓶盖,倒出一粒小小的药片,看也没看,便和着桌上那半杯早已凉透的水,仰头吞下。
然后他便靠进沙发里,闭上眼,耐心等待药效发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疼痛却没有丝毫缓解。反而像是变本加厉,他终是忍不住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膝盖。
片刻后……
韩北再一次伸手,摸索着打开药盒,又服下一粒。
双倍的剂量,是他能给自己唯一的安慰。他奢望着这超量的药剂能镇压下这撕心裂肺的难受,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的。
韩北缓缓抬起头,望着窗外依旧繁华的夜色。
韩北靠在沙发里,没开灯,城市的夜景其实挺热闹的,远远近近的灯光亮成一片,他就那么看着,眼睛很久都没眨一下眼,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左航。
左航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因为韩家?还是因为……他韩北身上,有什么左航想要的东西?
他很少这样怀疑左航。左航为他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假的。
他甚至可以面对任何明枪暗箭,可以冷静地算计权衡,唯独涉及到左航,他那些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制,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厢情愿?左航对他那些特别,是不是仅仅源于目的。或者……别的什么,却唯独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口就像又被狠狠剜了一下,让他忍不住蜷缩起身体,他下意识去摸桌上的药盒,手指碰到药瓶,才想起刚才已经吃过双倍的量了。
他缩回手,只能强忍着身体里那一阵阵袭来的难受。
这是韩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病,还真是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