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客房内,灯火摇曳。极乐正在一个炭炉前,小心翼翼地调配着几味草药,准备为郭威和徐知诰疗伤。药杵与药臼碰撞,发出规律的轻响。
郭威半靠在榻上,回想起悬崖边那批神秘出现的“援军”,忍不住好奇问道:
“老先生,之前出手相助,引开倭人注意的那些朋友,是您带来的帮手?他们怎么办?”
极乐头也不抬,继续捣着药,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惊人的事实:
“那些不是‘朋友’,也不是活人,是尸体。”
“尸体?!”
郭威和一旁运功调息的徐知诰都吃了一惊。
“嗯。”
极乐将捣好的药末倒入一个陶制药罐,加上清水,放在小炉上慢慢煎熬,这才拍了拍手,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悠然地解释道:
“我的师父侯卿尸祖,那可是玄冥教四大尸祖之一,名号‘血染河山’。他生平最爱游历天下,探寻各种奇术异法。像湘西的赶尸术,娆疆的蛊术,他都有所涉猎,而且造诣不浅。我呢,跟在他身边久了,也就学了点皮毛。那些尸体,不过是用了些特殊法子暂时驱动,看起来能走能动,实际上也就是个唬人的空架子,撑不了多久场面。”
郭威闻言,心中更是感激,他强撑着站起身,对着极乐郑重地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无论如何,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若非您及时出手,郭某今日恐怕已命丧悬崖。”
“欸~”
极乐连忙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正色:
“虽然我知道,你们几位,包括之前那些争夺的人,都是为了这把‘天殇剑’而来,各怀目的。不过嘛,在那些海外倭寇面前,你们能暂时放下私怨,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没有丢了我们中原人的骨气和气节。这一点,我极乐,还是很佩服几位的。”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回到了天殇剑和它背后那诱人的秘密上。郭威沉吟片刻,看向极乐,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疑问:
“对了老先生,您既然与侯卿尸祖相识,想必也认得秦王殿下。晚辈实在不解,像‘长生不死药’这般惊天动地的神物,既然传闻与这把剑有关,以秦王之能,为何不将其收回,严加看管,反而任其流落江湖,引得天下纷争呢?”
正在调息的徐知诰也立刻竖起了耳朵,这正是他最大的困惑。
极乐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眼中闪烁着洞察世情的光芒,缓缓说道:
“我要是猜得不错的话,他这招,叫做‘投石问路’,或者说,‘引蛇出洞’。他是想借着这把剑和‘长生’的由头,把隐藏在暗处、对各路心怀鬼胎的牛鬼蛇神,都给引出来,看看这潭水底下,到底藏着些什么东西。”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来说道:
“哦!对了!你们可知道,秦王殿下除了女儿之外,还有一个亲传徒弟吧?”
徐知诰立刻接口:
“有所耳闻,据说名叫白清荷。”
“没错,就是那丫头。”
极乐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惋惜,
“那孩子,当年不幸被通文馆巴戈饲养的异种毒蛇所伤,那蛇毒极其诡异霸道,号称无解。至今,她仍昏迷不醒。”
他目光扫过郭威和徐知诰,抛出了一个引导性的问题:
“那你们说说看,普天之下,什么样的‘神药’,才有可能解开这世间‘无解’之剧毒,将她从沉睡中唤醒呢?”
郭威与徐知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长生不死药!”
“不错!”
极乐重重地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揭秘般的语气,
“也许,秦王一直在暗中尝试炼制真正的不死药,就是为了救他那个徒弟。又或者,他已经有了眉目,但药性未明,需要有人去‘试药’,验证药效与风险。所以啊,”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这两位一方豪杰,摇了摇头:
“所以你们这些人,啧,明明心里也有所怀疑,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是个局。可最终,还是抵挡不住‘长生不死’这四个字的诱惑,心甘情愿地跳了进来。”
徐知诰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若真能得窥长生之门径,即便作为试药之人,徐某亦无妨。”
极乐却摆了摆手,重新坐了回去,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然:
“我刚才说的,也都只是我自己的猜测,凭空推断,做不得准。事实究竟如何,恐怕只有秦王自己心里清楚。不过啊,老家伙我还是要奉劝你们一句——”
他拿起蒲扇,轻轻扇着炉火,看着药罐中升腾起的水汽,语重心长地说道:
“千万要记住,实实在在抓在手里的东西,永远比那些虚无缥缈、镜花水月的传说,要好得多,也可靠得多。”
药香在房间内弥漫开来,带着一丝苦涩,也带着一丝令人清醒的凉意。郭威和徐知诰都陷入了沉思。
…
深夜,书房内依旧亮着灯。林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将一张写满了药材名称和剂量的纸推到降臣面前:
“你看看,我根据你之前说的那些,改进了这个方子,你觉得这样会不会更接近一些?”
降臣慵懒地斜靠在软榻上,接过纸张只是随意扫了几眼,便摇了摇头,将纸丢回桌上:
“不行不行,思路还是太保守了。这种方子,就算炼成了,顶多也就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个二三十年,距离真正的‘长生’,差得远呢。”
林远闻言,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下脑袋,无奈地问道:
“降臣啊,那你说说,你长生的秘密是什么啊?总不能你也吃过不死药吧?”
降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单手托着香腮,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在回忆悠远的过往:
“能是什么啊?很复杂,是很多原因叠加在一起的结果。”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
“首先呢,是很久很久以前,袁天罡那老怪物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给过我一个他研究出来的延寿药方。那算是长生不死药的一个半成品吧。我拿到之后,结合了我们羽灵部世代相传的独特炼药术,鼓捣了很久,最终炼制出了一种效果更好的丹药,算是打下了长生的初步基础。”
“然后呢,”
她指了指被随意放在一旁、偶尔闪过一丝幽光的鼓鞭,
“这魃阾石里蕴含的那种奇特能量,对我维持这种状态,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养作用。”
林远听得眉头微皱:
“就这?听起来,虽然难得,但似乎也不足以支撑数百年的光阴吧?”
“当然没那么简单啦!”
降臣白了他一眼,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出了更核心的秘密,
“你记不记得,袁天罡那家伙,有个众所周知的‘癖好’——他经常会搜寻年轻貌美的女子?”
林远点头,语气带着一丝鄙夷:
“是啊,不是说他贪恋美色吗?为此嚯嚯了不知多少女子。”
“并非如此!”
降臣斩钉截铁地否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他就是在采阴补阳!吸收那些女子体内纯净的生机之气!原因有二:其一,他修炼的功法至阳至刚,体内真气过于霸道强横,需要女子的阴柔之气来帮助平衡调和;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她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
“长生不死药的药力,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所不能,可以一劳永逸。它更像是一个引子,一个基础。想要维持长生的状态,尤其是维持他那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不衰退,就需要源源不断地从外界汲取‘生气’来补充自身消耗!不然的话,身体会逐渐变得虚弱,甚至可能被打回原形,难以维持巅峰实力。”
林远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竟然是这样么?那按照这个说法,我岂不是也?”
“嗯哼~”
降臣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鼻音,带着几分戏谑看着他,
“就是这样。理论上,你也需要和他一样,不断补充生机。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
“你也可以选择不这样做。”
“哦?”
“大不了就是身体逐渐变得虚弱而已,”
降臣耸了耸肩,
“长生还是可以长生的,只是可能变得手无缚鸡之力,或者像个病秧子一样。就看你怎么选了。”
降臣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袖,继续说道:“我和袁天罡走的路子不一样。我修炼的功法本就偏阴柔一脉,对阳刚生气的需求没那么极端。而且,我也实在不想变得像他那样,人不人鬼不鬼,浑身散发着死气。”
她指了指自己完美无瑕的脸庞和手臂:
“所以我会想办法,比如找来一些,嗯,合适的、充满活力的肢体,‘安装’在自己身上,用这种方法来部分替代生气的补充。”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当然,”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我偶尔也需要‘采阳补阴’来维持平衡和提升功力,只是不会害人性命,就是吸那么一点点。”
“啊?!”
林远这次是真的惊到了,
“你真的?”
“安啦安啦!”
降臣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噗嗤一笑,摆了摆手,
“你想哪儿去了!我可没和男人做过那种龌龊事!我的‘采补’,更像是,嗯,直接吸收对方精纯的内力或者生命精气,类似于黑白无常那种,只不过更温和、更隐蔽一些,不需要肌肤之亲。”
林远这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产生了新的疑问:“袁天罡那家伙,他明明也可以像你这样,为什么非要做那种事呢?”
降臣歪着头想了想,脸上露出一种“你懂的”表情:
“可能他就是喜欢那么干?毕竟活得太久,心理变态了也说不定。又或者,”
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是故意做给你和李星云看的,用这种极端又令人不齿的方式,来气你们,或者让你们对他产生更深的厌恶与排斥,从而让那个时候的你们更加痛恨他,一步步走入他的棋局。”
林远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开,眼中闪过一丝豁然开朗又带着惊悸的光芒,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降臣,语气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推测:
“尸祖!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你说,这长生不死药的根本原理,会不会,其实类似于‘癌细胞’?”
“癌细胞?”
降臣闻言一愣,这个陌生的词汇让她感到困惑,
“那是什么东西?”
林远深吸一口气,试图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们的身体,是由无数个微小到肉眼看不见的‘生命单元’,我们称之为‘细胞’构成的。这些细胞会生长、会衰老、也会分裂出新的细胞来替换旧的,维持我们身体的活力。但它们的分裂次数是有限的,等到无法再分裂新的、健康的细胞时,身体就会彻底衰老,走向死亡。”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而‘癌细胞’,是一种发生了诡异变化的细胞。它最大的特性就是——可以无视规则,无限地、疯狂地分裂、增殖下去! 从某种角度看,它似乎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降臣是何等聪慧之人,立刻捕捉到了林远话中的关键,她美眸圆睁,带着震惊打断道:
“等等!你的意思是,长生不死药,它的作用机理,就是把我们身体里的正常细胞,改造成你所说的那种,可以无限增殖的‘癌细胞’?!以此来达到肉身不朽的目的?”
“我就是这么猜测的!”
林远重重地点头,脸上带着一丝后怕,
“你再仔细回想一下袁天罡那样子!他那溃烂的皮肤,那不似活人的僵硬与腐朽气息,分明就是身体的正常组织在那种‘无限增殖’的异常状态下,失去了平衡,发生了不可控的‘溃烂’和异化!正常的生理秩序被彻底打破了!”
降臣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她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理:
“那照你这么说,如果身体真的变成了‘癌细胞’的集合体,按理说应该会迅速崩溃,马上死去吧?不对,我们都没有立刻死去。”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仿佛瞬间想通了一个关键环节:
“是了!真气!我们有真气护体!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这长生不死药,袁天罡一直说,必须要功力极为高深、体内真气已然自成循环、雄厚无比的人吃下才可能成功!普通凡人服之立毙!”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激动:
“正是因为功力高深者,其体内磅礴精纯的真气,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自行护住最关键的大脑识海,以及心肝脾肺肾等维系生机的五脏本源!真气形成了一层保护,减缓或者说一定程度上隔绝了那种‘无限增殖’的异化力量对核心区域的侵蚀,这才让我们能够保持理智,维持住最基本的‘人’的形态和生机不绝!”
“就是这样!”
林远赞同道,但随即,一股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声音都有些发颤:
“那按照这个理论,我,我岂不是迟早也会变得和袁天罡一样,成为一个皮肤溃烂、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八怪?!”
想到自己未来可能变成那副恐怖模样,林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降臣看着他这副惊恐的样子,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站起身,走到林远身边,很是豪气地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肩膀,用一种近乎哄小孩的语气安慰道:
“安啦安啦~看把你吓的!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你那张俊脸保不住了,不是还有我吗?”
她拍了拍自己那高耸的胸脯,语气带着一种属于尸祖的、匪夷所思的“自信”:
“大不了,到时候我给你换一张更帅、更完美的脸皮!保证比你现在这张还要迷倒众生!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
林远:
“……”
他听着这完全算不上安慰的“安慰”,看着降臣那理所当然的表情,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心中的担忧丝毫未减,反而增添了几分对于“换脸”这项技术的莫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