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望着蹲在火堆前傻笑的林远,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
“你,为什么不逃?”
“呵呵呵。”
“你当真是个疯子么?”
青年颓然垂首,
“也是个可怜人。”
他像是认命般长叹一声,对着这个痴傻的倾听者倾诉起来:
“我们同为吴国将士,却为功劳自相残杀,这火灵芝,害人不浅啊。”
“我叫徐知诰,你呢?”
青年苦笑,
“忘了你听不懂。”
徐知诰将自己的菜羹递给林远,
“你比我可怜的多,他们不敢杀我,我的养父在吴国是大丞相,此次派我出来,就是找到那火灵芝后好为我铺路,没想到,竟然被这些人背叛。唉,你身子骨不错,却是这样的疯癫模样,这菜羹,你自己喝吧。”
林远眼中流过一丝诧异,随即端起碗一饮而尽。马蹄声由远及近,另一个兵卒拖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归来。
“头儿,蜀国关卡查得严,就弄到这个寡妇。”
徐知诰见状挣扎起身:
“尔等身为吴国官兵,竟在异国作恶!”
拳脚如雨点落下。徐知诰因为被铁链束缚,打倒二人后被绊倒,只能蜷缩在地,余光瞥见林远抱着头缩在角落。当帐篷里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时,徐知诰狠狠捶打着地面。
林远突然摇摇晃晃走进帐篷,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找死!”
士兵们将他拖出围殴。可很快众人惊恐地发现,林远折断的手臂正自行复位,脸上伤口也在迅速愈合。
“怪,怪物!”
一人慌张的要拔出刀,林远蹒跚走向持刀者:
“若他日你妻女受辱,你又当如何?”
刀锋劈空而过,林远的手已搭上对方肩头:
”失了良知,与畜生何异?”
他突然癫狂大笑,
“不,我不是,也许我是,哈哈哈。”
徐知诰惊惧交加地看着这个诡异的身影。这时一根木棍重重敲在林远后脑,他终于软倒在地。
…
长江水浪推着客船驶入江都。徐府内,白发苍苍的徐温焦躁地踱步:
“火灵芝现世,派去的人全军覆没?”
“今早有人带着火灵芝进城,我们的人探明了消息,徐知诰公子就是被他们抓了,是,吴王的人。”
“岂有此理!”
徐温怒极反笑,
“敢动我养子,吴王也要掂量分量!”
…
“头儿,那疯子怎么处置?”
“扔城里自生自灭就好,不过得让人看着,这疯子身上有秘密。”
林远浑浑噩噩间,竟晃晃悠悠走进一家青楼。胭脂香气混着丝竹声扑面而来,他却蹲在角落抓起果盘里的糕点狼吞虎咽。
…
王宫之中,吴王脸上忧心忡忡,而几个臣子却很是开心,其中一名大臣劝诫道:
“殿下,那徐温的养子被我们的人抓住了,徐温权柄太大,威胁王权,杀了徐知诰就是断徐温臂膀,而且,可以说是死在了取火灵芝的路上。”
“徐温他,城府颇深,对这个养子更是喜爱的厉害,我怕这么做,会激起他的造反之心,唉,为什么要抓徐知诰呢?唉。”
“可,徐知诰已经被抓了,如此良机。”
吴王捋着胡子,思虑许久:
“徐知诰他,可以争取,派人告诉他,可以将火灵芝的功劳送给他,再给他一个左仆射的官职,让他徐家父子反目,才可以将权力慢慢收回。”
“是。”
封赏过后,侍女捧着锦盒来到后院。旱魃正逗弄着怀中的婴孩,见上饶公主走来连忙起身。
“火灵芝终于到手了。”
上饶将盒子塞给旱魃,
“虽然很丑,却是特意为你寻的。”
“何须如此麻烦,我也只是提了一嘴。”
“给你便拿着!”
上饶嗔怪道,旱魃看着火灵芝,说道:
”化在温水里服用,最是滋补,你喝了,也可以更好的养身子。”
…
大牢内血流成河。宋齐丘踏过狱卒尸体打开牢门:
“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
“唉,人心难测,养父他?”
“徐丞相已准备上折子,希望吴王可以肃清军队,像这种为了功劳,自相残杀的畜牲,该杀一批了。”
徐府中,徐温欣慰地打量养子:
“我那些不成器的儿子,都不及你半分。本想借此次功劳助你入主朝堂,谁知,那些混账。”
“父亲年事已高,切莫动怒。”
“吴王懦弱,徐家将来要靠你支撑,为父老了,入朝堂的事,为父一定会为你铺好一条大道。”
徐知诰很是感动,明明是养子,徐温却如此器重他。
“父亲,吴王差人告知孩儿,愿意封孩儿为左仆射,希望孩儿不要将被抓之事告诉父亲,是要让我父子心生隔阂啊。”
“吴王倒是打的好算盘,怕我逼宫不成?知诰,就按吴王的意思来,为父倒想看看,他要怎么离间你我。”
“是,孩儿,先退下了。”
夜色渐深,徐温正要品茶,颈间突然一凉。
“好汉饶命!”
“有些狗胆敢冒犯我家主人。”
阴影中,是女人的声音,可那声音冰冷,
“那伙官兵必须死得明白。这是主人画像——若让他受半分委屈,莫说徐家,吴国也将不复存在!”
徐温回头时身后空无一人,桌上却多了幅画卷。展开一看,竟是一位极其英俊的男子。
“来人!”
他颤抖着高喊,冷汗已浸透后襟。
夜深,徐温府邸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徐知诰惊魂未定地坐在一旁,身上还带着些许狼狈。就在这时,宋齐丘急匆匆地推门而入,袍角还沾着夜露。
“大丞相,出了何事?”
宋齐丘气息未平。徐温面色凝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将书案上的一卷画轴展开。画像在灯下完全显露——那是一个身着玄色常服、气度雍容不凡的男子,眉宇间既有帝王的威严,又带着一丝超然物外的疏离。
宋齐丘凑近一看,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去,连退半步,指着画像,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
“这,这不是秦王的画像吗?!大人,你,这…”
他猛地抬头看向徐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秦王?怎么会!”
徐温的眉头锁得更紧,声音低沉而困惑,
“方才,有人无声无息地到了我身后,我竟全然未觉。那人只说,之前那伙抓了知诰的官兵,冒犯了她的主人。她要求,必须让那伙人死得明白。还要我,照顾好这位。”
他的手指点在画像上,语气中充满了被迫卷入漩涡的无奈。
“秦王怎会在江都?怪哉。”
宋齐丘喃喃自语,在房中踱步,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安。秦国君主秘密潜入吴国都城,这消息本身就如同一道惊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徐知诰走上前来,他的目光紧紧锁在画像上,眉头微蹙,似乎在记忆深处搜寻着什么。
“父亲,”
徐知诰忽然开口,声音沉稳,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我总觉得这画像,有些熟悉。”
但他随即甩开这丝疑虑,眼神变得锐利而清醒,
“秦国强大,秦王更是武功高深莫测。若秦王真的秘密身在江都,而那神秘人来找您,而非直接通知吴王,这或许,是个与秦国搭上线的好机会。”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话语中透露出超越年龄的政治洞察力:
“诚如您所言,王侯之间,从无永恒的友敌,唯有利益交织。无论秦王此番潜入意欲何为,他通过这种方式与您接触,便是一个信号。这确实是我们的一个好机会。”
徐温听完,眼中的困惑与凝重渐渐被一丝精光取代。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徐知诰身上,带着考校与托付:
“是啊,福祸相依,你的见解,正合我意。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虚实必须查证。知诰,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谨慎,暗中进行。”
徐知诰躬身领命,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坚定与跃跃欲试的火光。窗外的夜色,似乎也因此事而变得更加深沉难测。
翌日清晨,薄雾未散,徐温已坐在书房内。烛台换过新蜡,手下人低声禀报着刚刚获取的远方情报。
“大人,关于北面的消息,终于有了一些眉目。”心腹压低了声音,
“据传,数月之前,不良帅与秦王曾同时现身漠北,似乎都参与了那场搅动风云的‘四月会’。”
徐温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示意他继续。
“其后,阴山发生巨爆,地动山摇。漠北契丹皇后述里朵因此事被耶律宗室关押,耶律尧光顺势登上了汗位。”
徐温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还有吗?”
“更详细的内情,无人知晓。如今流传最广的说法是,耶律尧光能顺利登基,背后少不了不良帅与秦王的插手。此外,原应继承皇位的耶律倍神秘消失,据信,是逃往中原了。”
徐温靠向椅背,用力揉了揉额角。漠北竟在短短时间内发生了如此惊天动地的权力更迭。他遥想着北方的风沙与铁血,随即又释然一笑,将那纷乱的思绪抛开。罢了,无论漠北如何风云激荡,终究暂时影响不到这千里之外的烟雨江南。
…
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上,吴王满面春风,笑容和煦。他轻轻挥手,一名侍者躬身端上一个精美的托盘,盘中整齐叠放着一套象征高位的深色官服。
“徐爱卿,”
吴王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笑意,回荡在殿中,
“此次火灵芝惊现于世,你功劳卓着。年纪轻轻,便展露辅国济世之才,实乃我吴国之幸。本王今日便拜你为左仆射,望你尽心竭力,助我吴国更加繁荣昌盛!”
徐知诰一身整洁的朝服,立于殿中。他面色沉静,撩起衣袍,郑重地跪伏于地,向着王座深深叩首。
“臣,徐知诰,领旨谢恩!定不负王上厚望!”
声音铿锵,在大殿中回响。立于百官前列的徐温,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意味深长的笑容。
待徐知诰谢恩起身,徐温向前一步,拱手奏报,脸上的笑容已然收起,转为一片沉痛与肃然。
“殿下,臣还有一事启奏。昨日夜间,有狂妄贼子擅闯江都大牢,手段残忍,将狱卒全部杀害。此举不仅是罔顾国法,更是重伤我吴国的颜面!臣,恳请殿下下达王令,彻查此事,以正国威!”
王座之上,吴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乐呵呵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无奈。
他心中明镜一般,谁都清楚那“贼子”多半就是徐温派去解救徐知诰的人,可这层窗户纸,他不能捅破。
“哦呵呵。”
吴王的笑声带着几分惯有的含糊,
“竟有如此猖獗之事?那便,交由新任左仆射一并查办吧。”
他将这个棘手的皮球,轻飘飘地踢回给了刚刚升迁、根基未稳的徐知诰。殿内群臣垂首,各自心中雪亮,这朝堂之上的暗流,从未停歇。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朝堂的喧嚣与吴王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隔绝在内。徐知诰身着崭新的左仆射官袍,步伐沉稳地走向等候在宫门外的马车。
马车旁,宋齐丘早已等候多时,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见徐知诰走来,他快步迎上,压低声音急切问道:
“吴王竟让你去查大牢一事?这,我们该如何应对?”
徐知诰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冷笑,伸手扶住车辕,动作流畅地登上了马车。车厢内略显昏暗,他将身体靠入柔软的坐垫,才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了然:
“还能怎么做?让我自己查自己,吴王这手‘明升实察’,还真是好算计。”
他顿了顿,语气随意,
“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便是。就说是悍匪越狱,杀了狱卒,现已逃窜出城,正在追捕。”
宋齐丘紧随其后坐在他对面,闻言点了点头,但眉头并未舒展。他身体微微前倾,将声音压得更低:
“大牢之事不过是疥癣之疾,如今重中之重,是秦王之事!我们几乎将江都翻了过来,却依旧没有找到他的任何踪迹。而且,送画人所说‘秦王被吴国官兵羞辱’,此事细想之下,漏洞百出!”
“何以见得?”
徐知诰目光一凝,身体也不自觉地坐直了些。
“秦王武功盖世,已臻化境,区区几个官兵,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羞辱他?就算有眼无珠,以秦王之能,弹指间便可令其灰飞烟灭,何须事后派人来警告丞相,多此一举?”
宋齐丘眼中闪烁着分析的光芒,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有人假借秦王之名,故意恐吓徐丞相,其目的不明;要么,就是,”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秦王,真的来了江都,并且,他对吴国,别有想法。”
“第一种,我也想过。”
徐知诰沉吟道,
“可第二种,秦王为何要亲自前来?风险与收益,似乎不成正比。”
宋齐丘的声音几乎细若蚊蚋,却如惊雷般在车厢内炸响:
“根据我们零星得到的情报,秦王此人,不喜政务,酷爱游山玩水。秦国大小事务,多交由那位神秘的女帝打理。据说,大约在一月之前,秦王再次于秦国境内消失,无人知其去向。”
他顿了顿,观察着徐知诰的反应,继续道:
“反观我吴国,吴王,性情懦弱,这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情。若非他有个武功高强的好女婿在军中坐镇,震慑四方,只怕吴国这块富庶之地,早就被周围的饿狼盯上了。”
“你的意思是。”
徐知诰的眼神锐利起来,
“秦王亲自来江都,是来查看我吴国的虚实?为日后可能,做准备?”
“不错!”
宋齐丘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恐怕不止江都,邻近的楚国、吴越国境内,也早已渗透了秦国的锦衣卫眼线。这天下的棋局,暗中的落子声,怕是比我们听到的要密集得多啊!”
徐知诰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若真如此,中原的李嗣源,那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他会坐视秦国将触手伸到江南吗?他岂会袖手旁观?”
听到这个名字,宋齐丘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他凑得更近,声音带着一种揭示惊天秘密的凝重:
“这便是另一个隐秘了。李嗣源,早已被取代了。你此前或许不知,但徐丞相曾对我透露过——李嗣源,已经死了!”
“什么?!”
徐知诰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你这消息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
宋齐丘语气肯定,
“昔日的李嗣源为人强硬,压得各方诸侯喘不过气。后来契丹联合不良人进攻洛阳,为了逼退契丹,他不惜割让燕云十六州,此举引得各路诸侯群情激愤。就在不久后的祭祖大典上,李嗣源被刺杀身亡!而登上帝位的,是顶替了他的天师府少主——张子凡!”
看着徐知诰震惊的表情,宋齐丘补充道:
“如今,各地诸侯大多已默认了此事。吴王身边亦有我们的眼线,徐丞相也知晓此事,只是张子凡如今地位稳固,手段未知,丞相怕贸然声张会得罪这位新帝,为吴国引来祸端,故而秘而不宣。”
马车在青石板上微微颠簸着前行,车厢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徐知诰靠在车壁上,消化着这一连串石破天惊的消息。窗外是江南朦胧的烟雨,而在他心中,一幅更加波澜云诡、危机四伏的天下画卷,正缓缓展开。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踏入的,是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