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那只由紫金邪力凝聚而成的魔神巨掌，悬停在头顶三丈。
掌心那缓缓旋转的黑暗旋涡，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吸力与死意。
云芷被无形的威压死死按在破碎的琉璃瓦上，脸颊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瓦砾，口鼻间全是血腥味和尘土气。她能听见自己骨骼在重压下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能感觉到内脏仿佛要被挤成一团烂泥的剧痛。
但她睁着眼睛。
死死睁着。
透过被血污和汗水模糊的视线，她看见身旁的萧绝——那个骄傲的、曾经战无不胜的靖王，此刻像条濒死的鱼一样趴在地上，浑身浴血，身下的琉璃瓦已经被他的血浸透成暗红色，他的手指还在微微抽搐，似乎还想抓住什么，却连抬起一寸都做不到。
“选择死亡方式的权力……”
玄玑那宏大漠然的声音，如同天宪，回荡在死寂的夜空中。
云芷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没有声音。
但她的意识，却如同沉入深海中的溺水者，拼命向着灵魂深处、向着那道与萧绝相连的契约纽带，传递去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
‘就是……现在。’
念头落下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玄玑威压完全掩盖的震颤，从太和殿下方传来。
不是地面震动。
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仿佛画纸被无形之手拨动的震颤。
玄玑那三只冰冷的眼眸中，同时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但，晚了。
“嘶啦——！！！”
如同最坚韧的丝绸被暴力撕开的刺耳声响，勐地从四面八方同时炸开！
不死一生。
是成百上千声汇聚成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合鸣！
只见太和殿顶的四周边缘，那些阴影最浓重、瓦砾堆积最多、甚至先前战斗余波造成裂缝最密集的地方——
墨色，涌了出来。
不是液体，不是气体，而是某种介于虚实之间、仿佛拥有生命般的浓稠黑暗！
它们从每一道裂缝中渗出，从每一片阴影中涌出，从屋檐下、梁柱后、甚至虚空之中凭空浮现！
起初只是涓涓细流，但眨眼间就汇聚成河，再一瞬便已成滔天洪流！
漆黑如夜，却又在血月光辉下泛着诡异的、如同上好徽墨研磨到极致后的油润光泽！
最令人惊骇的是，这些墨色洪流并非无序奔涌。
它们在汇聚、在塑形、在……具现！
“吼——！！！”
第一声咆哮，从云芷正前方的墨色洪流中炸响！
一头完全由浓墨凝聚而成的猛虎，率先跃出！它体型堪比真正的东北虎，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墨色身躯在月光下流动着金属般的光泽，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两团幽蓝色的火焰——那是云芷注入的、微弱却纯粹的精神力之火！
猛虎四爪踏碎瓦砾，没有发出实际声音，但那无声的冲锋姿态，却带起了令人心悸的破风之势！
紧随其后——
“唳——！”
尖锐的啼鸣，从左侧墨流中响起！三只翼展超过一丈的墨鹰冲天而起，它们并非实体，却拥有真实的羽翼轮廓，每一次振翅都在空中留下澹澹的墨迹轨迹，锋利的喙与爪闪烁着寒光，从空中扑向玄玑那巨大的魔神头颅！
“轰！轰！轰！”
沉重的、如同重锤擂鼓般的脚步声，从右侧传来！十二尊身披重甲、手持长戈巨盾的墨甲武士，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从墨色洪流中列阵而出！它们没有五官，面甲之下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但行动之间却带着百战精锐才有的肃杀与默契，长戈前指，盾牌并拢，化作一道移动的城墙，朝着玄玑的下盘碾压过去！
而这，仅仅是开始！
墨色洪流中，更多的形体在疯狂涌现——
矫健的猎豹、凶悍的狼群、缠绕着墨色火焰的巨蟒、手持双刀腾挪跳跃的刺客、背负长弓于远处蓄势的射手、甚至还有几尊体型稍小、却行动敏捷如同猿猴、专门攀爬纠缠的墨影……
短短几个呼吸间，超过三百只形态各异、却同样散发着冰冷杀意的墨影造物，从太和殿顶的四面八方狂涌而出，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朝着中央那尊紫金魔神——冲锋！
这就是云芷用生命力和画皮师血脉，耗费数日心血，提前埋伏在太和殿各处阴影与裂缝中的——
绘影兵团！
它们没有生命，没有智慧，甚至无法长时间存在。
但它们拥有云芷赋予的、唯一的、也是最终的指令：
干扰、攻击、不惜一切代价——打断那个正在吞噬国运的阵法！
“蝼蚁之技。”
玄玑宏大漠然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不耐烦？
他悬停在空中的那只巨掌甚至没有收回，只是五指微微收拢。
掌心那黑暗旋涡的旋转速度，猛然加快了一分！
“呼——！！！”
一股比之前强大数倍的恐怖吸力，猛然爆发！
最先冲至巨掌下方十丈范围内的十几只墨狼、墨豹，身形猛地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然后——
“嗤嗤嗤——！！！”
它们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攥住，狠狠挤压！
浓墨凝聚的躯体迅速变得稀薄，表面的光泽暗澹，构成躯体的墨色粒子被强行抽离，化作一缕缕黑烟，朝着掌心漩涡飘去！
吞噬！
这些绘影兵团的核心，是云芷的精神力与血脉之力混合特殊墨液所化，本身也蕴含着精纯的能量！
玄玑的黑暗旋涡，竟然连它们都能吞噬炼化！
短短两息，那十几只冲在最前的墨影，便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彻底消融，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但——
绘影兵团，没有恐惧，没有退缩。
后面的墨影，踩着前方同伴“死去”后逸散的澹澹墨迹，继续冲锋！
“吼！”墨色猛虎一跃而起，扑向玄玑的手腕，张开由浓墨构成的巨口，狠狠咬下！
“铛——！！！”
如同金铁交击的巨响！
猛虎的利齿咬在紫金色的魔神手臂上，竟然溅起了一串火星！虽然只留下几道浅白的划痕，但那股冲击力，让玄玑的手臂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与此同时——
“咻咻咻——！”
三只墨鹰从高空俯冲而下，幽蓝火焰燃烧的眼眸死死盯住玄玑额间那只正在缓缓睁开的黑暗竖瞳，锋利的墨爪狠狠抓向那只诡异的眼睛！
玄玑的竖瞳中，黑暗星空猛地加速旋转！
一道无形的精神冲击爆发！
三只墨鹰的身形在空中猛地僵住，构成头部的墨色粒子开始不稳定地溃散。
但就在彻底溃散前——
其中两只墨鹰竟猛地撞向第三只！
“砰！”
牺牲自己，将最后的力量灌注给同伴！
最后那只墨鹰眼眶中的幽蓝火焰猛地炽烈了数倍，它顶着精神冲击，墨爪狠狠抓在了玄玑的眉心上！
“嗤——！”
虽然只是抓破了一点表皮，流出一滴紫金色的诡异血液，但——
玄玑额间那只竖瞳的睁开速度，明显停滞了一瞬！
而此刻，十二尊墨甲武士组成的战阵，已经冲到了玄玑的脚下！
“盾！”
最前方的四尊武士齐声低喝（无声，但意念波动清晰可感），勐地将手中巨盾狠狠插入瓦砾，彼此并拢，组成一道坚固的盾墙！
“矛！”
后方八尊武士手中的长戈齐齐刺出，目标并非玄玑的身躯——那太坚硬，而是刺向那些从玄玑脚下蔓延出来的、连接着紫禁城各处阵纹节点的紫金色能量流！
“噗噗噗——！”
长戈刺入能量流中，并非物理破坏，而是墨色与紫金色能量的激烈对撞、湮灭！
虽然每一尊墨甲武士的长戈在刺入后都在迅速消融，它们庞大的身躯也在能量反噬下剧烈颤抖、出现裂纹，但——
那些原本稳定流淌、为玄玑提供源源不断国运能量的光流，出现了明显的紊乱和波动！
玄玑周身那节节攀升的恐怖气息，第一次出现了停滞！
吞噬国运的速度，被干扰了！
“放肆！”
玄玑终于发出了一声带着怒意的低吼。
不是之前那种漠然的宣告，而是真正的、被蝼蚁叮咬后的……愠怒！
他悬停的那只巨掌，终于收了回来，不再吞噬，而是五指张开，朝着下方那十二尊正在疯狂破坏能量流的墨甲武士——狠狠拍下！
这一拍，如同天穹倾塌！
巨掌未至，狂暴的气压已经将下方破碎的瓦砾碾成齑粉！
墨甲武士们猛地抬头，面甲下的黑暗空洞地“注视”着压落的巨掌。
它们没有闪避。
也不可能闪避。
“聚！”
最前方的盾墙武士齐声怒吼，盾牌之上墨色光芒疯狂涌动，彼此连接，竟在头顶形成一道半圆形的墨色光罩！
“轰——！！！”
魔神巨掌，拍在了光罩之上！
光罩连一瞬都没能支撑，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轰然炸裂！
下方的四尊盾墙武士，连同它们手中的巨盾，在这一掌之下，瞬间被拍成了四摊炸开的墨汁！墨汁尚未落地，就被掌风中蕴含的恐怖邪力蒸发成虚无！
但——
就在光罩破碎、巨掌继续下压的刹那——
后方那八尊长戈武士，做出了一个让玄玑都微微一愣的动作。
它们没有试图逃跑或格挡。
而是——
齐刷刷地，将手中那已经消融大半、却依旧锋锐的长戈戈尖，调转方向，不再刺向能量流，而是狠狠刺向彼此之间的空地！
不，不是空地。
是刺向那些因为盾墙破碎而暴露出来的、地面上最密集的阵纹节点交汇处！
“噗噗噗噗——！”
八杆长戈，如同八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琉璃瓦下的阵基！
“嗡——！！！”
整个太和殿顶的阵法，猛地剧烈震动！
那些原本稳定的紫金色能量流，出现了大范围的紊乱和断流！
玄玑吞噬国运的过程，被强行打断了至少三息！
而代价是——
“砰！砰砰砰——！”
拍落的巨掌，毫不留情地碾过了那八尊长戈武士。
墨色身躯如同脆弱的陶俑般接连炸开，化作漫天墨点，而后被邪力彻底净化。
十二尊墨甲武士，全军覆没。
但它们用彻底的“死亡”，为这场冲锋，撕开了一道至关重要的缺口！
吞噬国运的进程，被打断了！
玄玑周身那恐怖的气息，不再攀升，甚至因为能量供应紊乱而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而此刻——
冲锋，并未结束！
墨色猛虎死死咬着玄玑的手腕，哪怕身躯正在被邪力不断侵蚀消融，也不松口！
残余的墨狼墨豹如同疯狗般扑向玄玑的脚踝、小腿，用爪牙撕扯、用身体冲撞！
墨鹰自杀式地扑向玄玑的眼睛、耳朵、任何可能的要害！
刺客墨影如同鬼魅般贴身游走，双刀专门挑阵法能量流转的节点缝隙下手！
射手墨影在远处不断发射出凝聚的墨矢，虽然大部分被邪力护罩弹开，但持续不断的骚扰，让玄玑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应对！
整个太和殿顶，仿佛化作了墨色的决堤洪流，冲击着那尊紫金魔神的每一寸角落！
玄玑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不是因为这些墨影能对他造成真正的伤害——它们的攻击，绝大多数连他的表皮防御都破不开。
而是因为——
烦。
像有无数的苍蝇、蚊子、蚂蚁，拼命往你身上扑，叮咬，虽然不痛不痒，却扰得你心神不宁，让你无法专心做某件重要的事！
比如，继续吞噬国运，稳固刚刚突破、还有些虚浮的境界。
比如，腾出手，碾死下面那两只真正需要关注的“虫子”。
玄玑的耐心，正在被这些前赴后继、仿佛无穷无尽的墨影兵团，一点点消磨殆尽。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那只原本正在维持阵法运转、抽取国运的手，五指狠狠一握！
“都给本座——”
紫金色的邪力如同海啸般从他周身爆发！
“——灭！”
“轰隆隆隆——！！！”
以玄玑为中心，一道环形的紫金色冲击波，猛然扩散！
所过之处，一切墨影，无论是猛虎、飞鹰、武士、刺客……全部如同烈日下的露珠，瞬间气化！连一点残渣都没有留下！
超过两百只墨影，在这一击之下，灰飞烟灭！
整个太和殿顶为之一清，只剩下稀稀拉拉几十只距离较远的墨影还在冲锋，却已不成气候。
玄玑用了一招范围清场，瞬间解决了“苍蝇”的困扰。
但——
就是这被他视为“困扰”的、短短不到十息的干扰。
就是这绘影兵团用近乎全军覆没的代价，创造出的、阵法运转紊乱、吞噬中断、玄玑不得不分心他顾的宝贵十息——
对某些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云芷趴在冰冷破碎的瓦砾上，脸色白得如同死人，七窍都在缓缓渗出鲜血。
绘影兵团的核心与她灵魂相连，兵团近乎全灭，她遭受了巨大的反噬。
但她染血的嘴角，却扯起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的眼睛，看向了身旁。
那里，原本趴在地上、如同死去的萧绝——
不见了。
只剩下一滩尚未凝固的鲜血，和一个浅浅的、人形的凹陷。
云芷的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
越过满地墨影消散后残留的澹澹墨迹，越过被冲击波扫清后空旷的殿顶，越过玄玑那因为清场而微微放松、正在重新专注于连接阵法的紫金魔神之躯——
她看到了。
在玄玑身后。
那片因为魔神身躯遮挡而形成的、最浓重的阴影中。
一道浑身浴血、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厉鬼，悄无声息地……
站了起来。
他手中，握着一把剑。
剑身依旧染血，却在血月下，反射出一丝冰冷决绝的寒芒。
他的眼睛，透过额前被血黏住的乱发，死死锁定着玄玑后颈处——那片紫金色鳞甲覆盖下，一道极其细微的、因为刚才阵法紊乱而能量流动出现刹那迟滞的……
缝隙。
萧绝的嘴唇，微微开合。
没有声音。
但云芷通过契约，清晰地“听”到了那句无声的嘶吼：
‘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