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烧不掉的念想
菜园的泥土还带着雨后的湿腥,林夏跪在田垄边,手指抚过幻想日记里“丰收”那章的字迹。纸页被汗水浸得发潮,上面画着她想象中的场景:金黄的稻穗压弯了腰,孩子们在麦秸堆上打滚,王奶奶坐在地头啃玉米,玉米粒粘在嘴角像颗颗金豆。这些字和画,曾被规则组当成笑话,可此刻摸起来,却像摸着块温热的烙铁。
“真要埋进去?”张医生蹲在旁边,手里攥着把锈迹斑斑的小铲子,是从数据中心废墟捡的,木柄上还留着被火烧过的焦痕。他刚给土豆苗浇了水,水珠顺着发光的叶片滚下来,在土里砸出小小的坑,“这可是你写了半年的东西。”
林夏没说话,从帆布包里掏出块红布,是王奶奶留下的头巾,边角已经磨破了。她把“丰收”那章小心翼翼地撕下来,用红布裹了三层,像包着什么稀世珍宝。风从槐树林里钻出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飘起来,远处传来巡逻车的引擎声,很淡,像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哼唧。
“埋吧。”她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张医生,您说种子能从土里长出苗,那念想呢?能不能也埋进土里,长出点什么?”
张医生把小铲子递给她,铲头的铁锈蹭在她手背上,有点痒。“王奶奶以前总说,纸是草木做的,埋进土里会变回草木的魂。”他指了指菜园最东边的那株土豆,是最早发芽的,“你看那苗,底下埋的可是块发绿的土豆,按理说早该烂了,不照样长出新叶?”
林夏握着铲子,在两株土豆苗中间挖了个浅坑。土很软,带着刚施过肥的腥气,混着点铜粉的味道——是张医生用子弹壳做的肥料。她把裹着红布的纸包放进去,指尖触到泥土的温度,突然想起母亲信里的话:“有些东西看着烧了,其实是换了种活法。”
“得浇点水。”赵爷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田埂上,背着个竹筐,里面装着从数据中心扒出来的服务器硬盘,硬盘上还沾着水泥渣。他往坑里撒了把谷种,是从仓库地下二层带出来的,外壳有点发霉,“老理儿说,纸入土得沾点种子的气,才能扎根。”
林夏拿起水壶,往坑里浇了点水,水珠渗进土里,把红布洇出块深色的印子。她用铲子把土填回去,拍得平平的,像什么都没埋过,只在上面插了根红绳——是从倒戈队员的袖口拆下来的,赵爷爷说这叫“系魂”,让埋下去的东西记得回家的路。
“这就成了?”小石头抱着个陶罐凑过来,罐子里装着他攒的雨水,是准备给土豆苗“解渴”的。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盯着那片新填的土,“会不会长出会写字的苗?”
赵爷爷笑了,露出没牙的牙床,他放下竹筐,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块发黑的红薯干。“这是我家小子小时候晒的,”他用布满皱纹的手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那年头粮食金贵,一块红薯干能嚼半天。后来他被抓去矫正中心,我就把这剩下的埋进了菜窖,想着万一……”他没说下去,只是把剩下的红薯干也埋进了坑里。
林夏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突然明白过来,他们埋的哪里是纸,是念想,是舍不得丢的过去。就像赵爷爷的红薯干,王奶奶的头巾,老周没吃完的饼干,这些被规则组视为“多余”的东西,才是能让人活下去的根。
天擦黑时,他们在数据中心废墟搭的铁皮棚突然热闹起来。倒戈的巡逻队员扛来几根粗木梁,是从废弃的教室里拆的,要给棚子加个顶,防夜里的露水。b-73和另外两个生化兵在帮忙锯木头,他们已经能熟练地使用锯子了,只是用力时还会咳嗽——抑制剂的副作用没完全消,张医生说得多吃点带土腥味的东西,比如刚挖的胡萝卜。
“林姐姐,你看!”小石头突然从菜园方向跑过来,手里举着片叶子,叶片上的露水在暮色里泛着光,“那片埋了纸的地方,长出毛毛了!”
林夏跟着他跑回菜园,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果然看见下午埋纸的地方,冒出了层细密的白绒,像刚破壳的小鸡身上的毛。更奇怪的是,那些白绒正慢慢变成浅绿色,顺着土面蔓延,像在织一张网。
张医生蹲下去,用手指碰了碰那些绒毛,突然“咦”了一声:“是根须!”他从药箱里拿出放大镜,对着绒毛看了半天,“这纸里混着谷种,还有红布的棉线,根须把它们缠在一起了!”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想起《农耕手册》里写的“共生”——有些植物会互相缠绕着生长,你借我点养分,我给你挡点风雨。难道纸和种子,也能这样?
夜色越来越浓,他们点起了火把。火光下,那些根须长得更快了,像无数条绿色的小蛇,在土里钻来钻去,渐渐缠成了个模糊的形状。赵爷爷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是个字!是‘粮’字!”
林夏凑近了看,果然,根须缠绕的形状,像极了简体的“粮”——左边是米,右边是良,笔画歪歪扭扭的,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突然想起王奶奶种的土豆,叶纹里藏着的秘密,想起母亲信里用米汤写的坐标,原来这些老人早就知道,植物能记住人记不住的东西。
“这是王奶奶的本事。”赵爷爷的声音有点抖,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片干枯的土豆叶,“她以前就说,纸埋进土里,要是心里有念想,就能让根须照着字长。那时候我还笑她老糊涂,现在才知道……”他没说下去,只是把干土豆叶也埋进了“粮”字旁边。
远处的数据中心废墟突然传来动静,不是巡逻队,是锤子敲钉子的声音。林夏举着火把走过去,看见几个陌生的身影在搭棚子,他们的衣服上还别着“居民”的布牌,是从其他社区偷偷跑过来的。
“我们听说这里有种能发光的粮食。”一个瘦高个男人搓着手,脸上带着怯生生的期待,“还听说……能让人吃饱,不用靠营养膏。”他手里提着个麻袋,打开一看,是半袋发霉的面粉,“这是我家藏了三年的,能当种子吗?”
林夏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自己刚逃离矫正中心时的样子,也是这样,揣着颗发芽的土豆,像揣着全世界的希望。她指了指菜园方向:“你们看那边。”
男人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火把的光线下,那片缠绕成“粮”字的根须,正泛着淡淡的绿光,像块被点亮的翡翠。风一吹,根须轻轻晃动,“粮”字的笔画仿佛活了过来,在土里微微起伏。
“能种。”林夏接过他手里的麻袋,面粉的霉味里,竟混着点麦香,“只要心里记着‘饱’的滋味,啥都能种出来。”
那天夜里,林夏躺在铁皮棚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倒戈的队员在值岗,脚步声很轻;孩子们在说梦话,喊着“土豆”;b-73在给其他生化兵讲“小满”的故事,说那是个“该吃新麦”的节气。她摸了摸怀里的幻想日记,剩下的纸页不多了,却突然觉得,记不记下来都没关系了。
因为有些念想,烧不掉,埋不死,会顺着根须钻进土里,顺着叶脉长上枝头,顺着风,传到每个还惦记着粮食香的人心里。
天快亮时,她被小石头的叫声吵醒。那孩子举着把小铲子,兴奋地喊:“‘粮’字长叶子了!”林夏跑出去一看,果然,“粮”字的笔画上冒出了小小的绿芽,顶着露珠,在晨光里闪闪发亮。而远处的数据中心废墟上,又多了几个新搭的棚子,像雨后冒出来的蘑菇。